忘川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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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是个什么玩意，小雨从未搞懂，就像糊里糊涂来到了这河岸，如今孤零零站在这河岸上，分不清东西南北，这黑雾弥漫的天气，只能看清面前是一条河，河水是血黄色的，正怒号翻滚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岸来。

小雨吓得一哆嗦，脚步忙向后退了退，可是，身后的黑雾浓烈，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鼻尖，小雨又猛然停住脚步，再也不敢动，不过还好，血黄色的河水并未涌上岸来。

只是，冷意已经席卷全身，似乎已经透过皮肉浸入五脏六腑，小雨忙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护住心口的一点温度，可心里为何，空空荡荡，冷意反而透过皮肉钻进了手心。

小雨想尖叫，来疏散恐惧，可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早就被河水的怒号掩盖，而那怒号却一声比一声尖利，似在嘲笑小雨的弱不禁风。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想回家！”小雨自言自语，声音小的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小雨念叨着，仿佛如此，便能慰藉满腹的惶恐。

却没想到，那黑雾中竟有人在轻轻叹息，那叹息声传进耳朵，周遭突然变得静悄悄的，连河水的怒号声都停止了，那声音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小雨不由闭上眼睛，听那声音问：“小雨，你想回家吗？”

“是，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那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在……”小雨竟一时语塞，家在哪里，竟然，忘记了！小雨便用力想，但还是想不起来，她皱起眉头，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家。但又连忙摇头，紧忙否定自己，她很害怕这个答案，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呢？

“小雨，你想到了吗？”那个声音接着问。

“当然，每个人都有家的，生我养我的地方就是家！”

“那你想回去吗？”

小雨用力点了点头，但为何，心里没有一点欢喜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狗吠，小雨睁开眼睛，很熟悉的院落，一条大黄狗正趴在大门前午睡，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小雨笑了，果然，这里是儿时的家，能再回到这里，再看一眼这里，眼泪已经收不住，小雨想上前，摸摸那个儿时的伙伴大黄狗，却见一个短发小女孩从院子里跑出来。

大黄狗听见脚步声，摇着尾巴凑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逗了一会儿大黄狗，又开开心心跑回了院子。

“不要走！”小雨听到自己在喊，声音却哽咽在喉，而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只觉得此刻，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哭泣，带着恨意的哭泣。

她恨小女孩，恨她为什么不待在这里，为什么贪恋看电视，为什么等小女孩看完电视，再跑到门外时，却不见了大黄狗，可当她抬眼，大黄狗竟被吊死在门前的槐树上，她看着大黄狗胀大的肚子，看着它奄奄一息，看着它被人救下来躺在地上，再也一动不动。

“啊！”小雨双眼血红，她竟然又回到了黑雾弥漫的河畔。

“这样快就回来了！”那个声音问。

小雨眼神冷冰冰望着怒号的河水，“这么多年，我始终不知道，那年到底是谁残忍杀了它？”

“你恨吗？”

“小时候，受了委屈会对大黄狗说，每次抱着它，心里就不觉得委屈了，它陪我好几年，我却没有保护好它！甚至不知道谁害了它！”

“你想怎么做？”

“那之后我自责了很多年，甚至自残，你说我会怎么做？”

“不如将他推进忘川河，受百鬼撕咬啃食，灵魂永坠黑暗！”那声音像是蛊惑。

小雨嘴角勾了勾，而此刻，黑雾中已经显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那身影耷拉着脑袋，面对着怒号的河水极具恐惧，他瑟缩着后退，正背对着小雨。

“动手吧！”那个声音提醒小雨。

小雨冷冷盯着那个陌生的身影，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她握了握拳头，心里蓄满了冷意，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做？哼！小雨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犯了错总要受到惩罚！这怪不得我！

然而，小雨伸出的手，依然停在那人的背后，可现在，她不再盯着那人的后背，而是盯着自己的手，纤细白皙，而那人的背污浊不堪。

小雨收回了手，嘴里冷冷说：“你不值得，该受的苦我已经受了，你休想脏了我的手！”

然而，那背影却猛然被人推了下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河水中突然涌出无数狰狞的手掌，将那佝偻的身影片刻撕得稀碎。

小雨震惊中，只见一双血淋淋的小手正举在空中，眼前，竟站着童年的小雨，那短发的小女孩回过头来，用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向小雨，她声音里透着稚嫩，对小雨说：“我要走了，你忘了我吧！”

小女孩说完朝着黑雾跑去，再也没了踪影。

“你在想什么？”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小雨抹干了眼泪，眼神凝视着怒号的河水，“小时候，我欺负过一个男孩，他是邻居家的哥哥，我骂他打他，他却不懂得反抗，后来便躲着我！”

“你想见他吗？”

“不，我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打扰他！”

“那你为何又想起来呢？”

“人生若要回忆一些东西，他可能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就这些？”

小雨叹了口气，默默闭上眼睛，声音异常平静，“其实，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恨过我？”

话音刚落，耳边正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小雨！”

小雨睁开眼睛，一条长长的窄巷里，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突然回过头来，厌恶地扫了一眼身后的男孩，眼神威胁又厌恶：“你叫什么叫？滚一边去！”

男孩一脸受伤的表情，再也不敢言语，只呆呆看着短发的女孩，消失在巷子尽头。

“为什么不道歉？”那个声音有些调侃，一瞬间将小雨拉回了忘川河畔。

“我不知道，他不理我，那时的我绝不会去理他！而且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小雨若有所思。

“如果你想见，总有机会见面，你在躲着他，不是吗？”

“因为当时未说出口的道歉，后来就晚了，再也无法开口！”

小雨说着，只觉周身浓烈的黑雾渐渐散去，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座坟地，用泥巴高高筑起的坟头，让小雨一时不寒而栗。

“不，我不要看到它！”小雨怒吼着冲向坟地，双手狠狠抓起泥块，用力扔向一边，此刻，她只想推倒这莫须有的坟地，可被她扒下来的泥土，又被另一双手用力粘合在坟头上，那双手正用力拍打着，直到那些泥巴，牢固地黏成一个坟地的模样。

小雨无力地趴在地上，神色中只剩下呆愣，那年的她，因为学费的事在家里哭鼻子，妈妈东奔西走，只有男孩家肯借钱给她们，女孩因此对男孩态度好了些，两个人一起玩泥巴，男孩捏了小房子之类的，兴冲冲拿给女孩看，女孩不屑一顾，自顾自拍打着手里的泥巴，男孩问女孩捏的是什么，女孩告诉他，是坟地，见男孩表情有些害怕，女孩更加肆无忌惮，是你奶奶的坟！

女孩头一次在男孩眼中看到了愤怒，男孩走了，从此再也未理过女孩。

小雨嘴角勾着冷酷的笑，“这就是我！曾经那个恶毒的女孩！谁做错了事，都会受到惩罚！”

而此刻，她已经站在那泥巴制作的坟头上，身体猛然陷落，眼见就要被泥巴埋葬，原来，她只是为自己捏了一座坟。

小雨闭上眼睛，她没有挣扎，心甘情愿被这泥土埋葬，只是意料之外，有一双手，正用力将她往外拉，小雨睁开眼睛，竟然是那个曾被他伤害的男孩。

“你不恨我吗？”小雨挣扎着问。

男孩摇了摇头，“小雨，我从未恨过你，我只记得你的好，而且，我们见过面，我对你笑，你还像小时候一样，扭头走开了，是你不敢面对我，面对你自己！”

“是这样！”小雨心里突然变得轻松，而埋葬自己的泥巴，也无声的脱落，散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娇艳的小花来，而男孩已经变成有些陌生的男人。

那年回家，她的确见过这个男人一面，她在路口，看到他抱着幼子，笑得一脸幸福，但当他转头看向她时，她忙转头离开了。

“谢谢你！”小雨笑着，泪水却模糊了视线，以至于她已经看不清他，可泪水总也抹不干，直到河水的怒号再次响在耳畔。

“你幸福吗？”那个声音再次压制了河水的怒号。

小雨红肿着眼睛，望着翻滚的血黄色河水，嘴角无奈的苦笑，“幸福当然有过，但人生福祸相伴，每个向死而生的生命都在竭力挣扎，接受命运的考验。 ”

“人生没有后悔药，你可后悔来到这里？”

小雨久久没有回答，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是一个爱做梦的人，每次梦醒，身边的人总与我背道而驰，有时，我想呆在梦境里，再也不出来，可是……”

“可是，你的心并不轻松，割舍不下的亲情，令你背负责任，未实现的欲望，让你不甘心，你苦苦寻求的幸福，还未得到！”

小雨淡淡一笑，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此刻，在那怒号的河水中，一个人正划着一叶扁舟，在翻滚的血黄色河水中奋力挣扎。

小雨一眼认出那划船的人，正是他的丈夫，那个她决定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可此刻，那船岌岌可危，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河水淹没。

“你不想帮他吗？”那个声音试探地问。

“两个不信任的人，怎么能乘同一条船，你要是不信任一个人了，连做梦都会梦到他在害你！”

“哦，是吗？若是你不帮他，他可能就沉没了！”

小雨低头不语，但最终，她还是踏上了那条船，耳边立刻传来恶鬼的嘲笑声，她用力划着桨，她要渡他上岸，可她发现，那嘲笑声不只来自恶鬼，还有那同船而渡的人。

“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女人！”

“哼，过了这一程，我们各自安好吧！”

小船即将靠岸，小雨支撑着船，丈夫率先跳上河岸，此刻，怒涛翻滚，小船风雨飘摇，小雨用最后的倔强支撑着，她在等，等他伸过手来，拉自己一把，可他已经被河畔的美丽景色吸引，他没有再回头。

小雨冷声自嘲， 她已经上不了岸，只能孤身同忘川河里的恶鬼搏斗，或者，她也将成为恶鬼里的一员。

但命运似乎眷顾她，她终于爬上了岸，只是，她只是回到了起点，浓烈的黑雾依旧弥漫在四周，她坐在河畔喘息，此刻，再看血黄色的河水，她心中坦然，似充满了力量，再也不怕河中的恶鬼，却未发觉，身后开满了彼岸花，花香驱散了黑雾，一人正自花海中走来。

“小雨，恭喜你，通过考验，做回了自己！”竟然是那个声音，他一开口，便压制了河水的怒号。

小雨回头，怔怔望着他，想起在忘川河里挣扎，即将沉沦时，他给了她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他一直陪着她，临走时，小雨拿出笔记本，她说：“你帮我签个名吧！你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只能，等到下辈子了，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来看我，陪我这段时间，这是别人不曾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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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