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在内裤的学费

1

一九九八年，出身贫穷的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财经政法大学。娘激动的哭个不停，抠门的爹竟然破天荒的买了几挂鞭炮，为我庆祝。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娘亲手宰了家里的母鸡大花，炖了一铁锅鸡肉。爹翻箱倒柜的摸出半瓶二锅头，那是他给邻居家干活，别人送他的，一直舍不得喝。

嘴馋的时候，他就拿出来，小心翼翼的倒在瓶盖里，用嘴舔上一口，抿起来，慢慢的品尝，一脸高兴。

只见，他双手抱着酒瓶，满脸兴奋，两眼放光的对我说:“来，咱爷俩喝一口，给你庆祝庆祝。”

从没喝过酒的我，满脸鄙视，十分嫌弃的回道:“爹，这马尿有啥好喝的，真难闻。”

“咦，你这孩子，酒是好东西，来陪爹走个。”他不理会我，就倒了一瓶盖酒，说道。

还没等我说话，娘抢着说道:“今天，高兴，陪你爹一个。”

我极不情愿的端起瓶盖，爹拿着酒瓶，学着电视上喝酒的样子，和爹一碰，捏着鼻子，喝了一小口，火辣辣的，真难喝。

一张口就吐在地上，爹心疼的埋怨道:“你这孩子，滴酒贵如油啊！”

他说着，就把瓶盖剩下的酒拿起来，自我陶醉的抿一口，连连叫好。

2

两千元的学费，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在缺吃少喝的年代，村里家家户户都是穷的叮当响，常常是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了下顿。

爹这几年做木匠活存了点钱，大约有三百块，还差一千七百块钱。

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泥腿子，几乎从来没有求过别人，更别说是借钱。但是，这次为了我能上大学，他们放下脸面，挨家挨户的借钱。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借钱的情景:娘瘦弱的肩膀上，斜挎着我上小学时背的花布碎片书包。爹龟裂粗糙，指甲缝里有着泥土的脏手里拿着泛黄，有些褶皱的田字方格本。而我拿着一枝破烂没有笔帽的圆珠笔，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

“孩儿，一会去你大伯，叔叔，乡亲们家借钱，你都要一一记下，姓名和数目。还要给他们磕头。”爹一字不拉的再三嘱咐道。

“嗯！”我红着脸低着头，声音如蚊子似得答道。

先去的是大伯家，他们家的生活相对富裕一些。他也是个爽快人，一听我要上大学，二话不说，直接拿出四百块，塞到我爹的手中。

“来，来，快来，给你大伯磕个头！”我爹高兴拉着我说道。

“不用，不用，这孩子有出息！”大伯赶紧拉住我，夸奖道。

他们一直在礼让，我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往下低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最终，他拗不过我爹，我们全家都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我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3

爹把四百块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点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无误后，慢慢的放进花布碎片书包里，拍了拍，对娘叮嘱道:“他娘，你要保管好啊！”

娘听了，两只干枯的双手，隔着花布书包死死的捏着四百块，生怕它自己长腿跑了似得。

接下来要去的是二叔家，爹满脸希望的敲开二叔家的大门。二婶听说我们是来借钱的，直接回绝了。

“他婶，孩儿上大学，看在咱们亲戚的份上，你就借一点，等过了年，马上还你。”我爹苦苦的哀求道。

“真没有，咱两家的关系那还用说，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呢！”她嬉皮笑脸的说道。

我爹是个老实人，嘴笨的很，遇上牙尖嘴利的二婶，只能吃哑巴亏。

全村的人都知道，二婶家是我们村有名的“万元户”，她不想借给我们，肯定是以为我们家还不起，简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扣的紧。

“他婶，娃儿，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就帮帮大侄子。来给你叔和婶跪下。”我爹把我拉过来，跪在地上，祈求道。

“哎呦喂，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我不是不借给你，是真的没有。”她一脸嫌弃的说道。

“他婶，你行行好啊，我求你了！”我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眼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含着眼泪说道。

“你，你们全家……哼！”她跺了一下脚说道，就走进屋里，不理会我们。

二叔手忙脚乱的把我们全家参扶起来，向屋里偷瞄了一眼，快速的从口袋，摸出一张一百元，塞到我爹的手里，使了使眼色，小声说道:“赶紧走吧！”

爹颤抖的拿着一百元，轻轻的放到我娘的花布碎片书包。我们一家三口，为了答谢二叔，就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娘的书包里已经有五百块了，加上家里的三百块，还差一千二百块。爹带着我们继续向村里的人借钱。我跟在他们最后边，每借一家钱，就向他们磕头答谢。

自己也记不清磕了多少次头，反正不管爹借没借到钱，我都要磕头。以至于，到最后，我的额头都磕出了一条血痕，鲜血淋漓。

娘心疼我不让我再磕了，她就拦住我，自己跪下磕头，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拦也拦不住她。

4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差不多转遍了整个村子，钱才刚好凑齐，方格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和钱数。

我们一家三口，身心疲惫的坐在冰凉的土炕，满头大汗的爹，声音沙哑的说:“总算是凑齐学费了。”

“是啊，娃上学有着落了。”娘把花书包放在炕上，松了口气说道。

我默默的坐在炕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忽然又听爹担心的说道:“她娘，后天孩儿就上大学，这钱怎么带过去，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嗯？你倒是提醒了我，第一次出门，带这么多钱，多不安全，小偷多的很！”我娘神色紧张的回道。

“是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老不放心了。”他抓头挠耳的急着说道。

“他爹，可以把钱塞到你的鞋里，到时候你和孩儿一起去，我放心。”我娘谨慎的说道。

我爹听到后，眼前先是一亮，随后，又心事重重的说道:“法子是好，不过，鞋里也不安全，太浅。万一，绊倒了……不行，不行。”

我娘也赞同的点点头，瞅着书包里的钱发愣，显然也是为这两千块学费发愁。

“可以缝在爹的衣服里。”我小声的建议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孩儿聪明，毕竟是喝过几年墨水，一肚子花花肠子。”她高兴的说道。

“衣服也不安全，我看缝在内裤里，贴身，最安全！”我爹接过我的话茬子说道。

我娘，刷的一下脸红了起来，笑骂道:“都多大岁数了，没个正经样，孩儿都在呢。”

“那有啥啊，我说的是大实话。法子粗俗，但是安全保险。”我爹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好，好，听你的，就缝你的内裤里。”我娘满口答应道。

最终，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把钱缝在我的内裤里。理由是我爹他胆小，缝在他内裤里，他害怕自己因为这两千块，提心吊胆走不成路。但是，我也害怕，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甭说是带在自己身上了。

5

我娘还是把两千块钱缝在我的内裤上，弄得我裤裆前面鼓鼓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命根子大呢。羞的我是拼命的拽自己上衣的衣边，来遮挡自己的裤裆。

我和爹是坐大巴去的省城。他上身穿着灰色的粗布汗衫，下身是一条呢绒的蓝色布丁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面白边的千层底布鞋。肩上背着一个蛇皮麻袋，里面装着我的行李。

我穿着一身新衣服，与爹显得格格不入。我的双手，紧紧的掖着上衣边，尽量不让别人看见我裤裆前面鼓鼓的，免得引起别人异样的眼光。

可是，当我千方百计遮挡的时候，还是出了笑话。

在我上大巴时，我前面是一个打扮的很时髦的女人，前凸后翘，十分迷人。由于，后面的人挤着上车，猛的一推我，两腿不停使唤的趴在了女人的背上，裤裆凸起的部位，刚好顶在她的屁股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大喊一声“流氓”，随后，只听“啪”的一声，我脸上火辣辣的，下手真重啊。

旁边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指着我的裤裆，捂着嘴嘲笑起来。

我真是羞得无地自容，面红耳赤。头都快杵到肚子里了，跟鸵鸟似得。我爹黑着脸，没有说话，拉着我赶紧上了大巴。

在车上，我低着头，始终不敢抬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肚子委屈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终于，还是没能憋住，眼泪刷刷的往下流，我只能默默的拿手擦去。

“孩儿，你要看好那里。”我爹指着我的裤裆，不放心的嘱咐道。

我快速的抹去泪水，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慢慢的把手挪到裤裆的部位，心里渐渐的平静下来，期盼着时间赶快过去。

6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双手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僵硬的都抬不起来。只听见，爹说到了，我就跟着下车了。

大学真的很大，可是我却没有心思去看。跟在爹的后面，低着头拽着上衣。在他后面七拐八拐，才找到学校的财务室。

“孩儿，你去把缝在裤裆里的钱拿出来。”我爹突然朝我大声的喊道。

吓得我猛然抬起头，脸红的像猴臀一样，却听见周围的同学嘲笑的声音，纷纷像看怪物似得盯着我。

“完了，这次彻底丢人了，爹这大嗓门，全校的人都知道了。”我心里想着，不理会他，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爹背着蛇皮袋，满校园的追我，我在前面跑的疯快，他在后面边追边吼:“孩儿，赶紧去把缝在裤裆里的钱拿出来，交学费。”

我还是不理会他，只顾低着头跑。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了，疼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娃儿，你跑啥，赶紧去厕所把裤裆的钱拿出来，交学费。”他一边扶我起来，一边重复道。

我气的满脸泪水，倔强的挣扎开他的手，自个儿向学校的厕所走去。不管，他在身后怎么喊我，我就是不理他。

我去到厕所把内裤撕开，拿出一沓钱，有点湿湿的，还有一股臭味，把它往爹的手里一塞。爹白了我一眼，宝贝似得把钱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拍了拍口袋。

交钱的时候，一个长头发的美女老师，拿着我爹递过来的钱，皱着眉头，嫌弃道:“这钱咋这么臭。”

我爹听了“嘿嘿”一笑，老实的回答道:“这钱缝在孩儿的内裤里。”

她一听这话，脸都绿了，把钱往窗台上一扔，红着脸说道:“你去把钱换换。”

“闺女，我就带了这么多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爹求着说道。

“赶紧换，明天再来！”她说着，“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了。

“闺女，闺女！”我爹大声的喊着，就是没有人回应。

后来，我爹带着我天天守在学校财务室的大门口，好说歹说才总算把学费给交了。

7

送他走的那天，我都是和他拉开距离，不想和他走在一起。因为他，我成了全校的“名人”，人称“裤裆哥”。同学们时常拿这个开玩笑。每次，我都和他们打的头破血流。

慢慢的，我变得十分孤僻，不再和其他人说话，努力拼命的学习，成了学校的学霸。大家也不再喊我“裤裆哥”了。

现如今，我会时常想起，缝在内裤里的学费，想起同学们喊我“裤裆哥”，眼泪就不由自主的往下流。

贫穷使我羞愧难当，也使我努力奋发，通过自己的努力，我终于摆脱了贫穷的“帽子”。感谢帮助过和嘲笑过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