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冬的清晨，天微微亮，草地叶子上有些许湿润，田野里朦胧胧一片，远远看去，庄稼地里，偶尔看得到一两个人影，外周一切都像是准备苏醒的样子。在一座土砖房里，爷爷奶奶正在起床穿衣，讨论着这一天的农活。
“该起床了，英莲，起来咯…” ，奶奶一面说着一面把英莲蒙住脸的被子拉下来，
“今天早上出去放牛，把小牛也一起带出去啊”。
“哦”，英莲穿好旧棉衣，头发还是乱蓬蓬的，来不及梳理，随手一个橡皮筋把发黄干枯的长发绑在脑后，跟着奶奶走到房子后边的牛棚茅屋，穿上雨鞋。
奶奶把牛棚的木栓一条一条取下来，打开门，把牵牛绳的一端系住牛鼻子，另一端挽成几个圈交到英莲手上。
不一会，田野上就出现一副新的画面，一个12岁的瘦女孩，后面牵着一只大水牛，旁边的小牛蹦蹦跳跳。英莲把牛带到一块长了草的空田，把牵牛绳全部放开，远远得握住一头，待牛把附近的草吃够了，再换一块地方。
快到九点的时候，天已经亮很久了，估计着牛吃饱了，英莲准备回家。贪玩的小牛这时竟不肯跟着回来，英莲学母牛叫它也不理，怎么赶都丝毫不动，无奈之下，将牵牛绳甩向小牛，不料小牛一跃而起，跳进了旁边的长着禾苗的稻田里，这可把英莲急坏了。母牛看在眼里，不分青红皂白，用额头把英莲也推进了稻田。英莲欲哭无泪，浑身泥水，挣扎着爬起来，把倒下的禾苗用力扶了扶，抬头看到母牛正表情复杂得看着她。这母牛生性执拗，给英莲惹过不少麻烦，谁知这小牛也这般让人不省心。身上湿透的英莲，急中生智，釆来鲜嫩的草用长木棍系着，吸引牛回了家。
“怎么才回来啊？我和你爷爷干活回来等你老半天了。衣服怎么都湿了？快换衣服吃早饭了，吃完饭还得去收晚稻呢”奶奶说着，接过牵牛绳去把牛关好。
一个白菜炒油渣就是一家人早餐的下饭菜，英莲吃得津津有味。妹妹年纪小吃得很慢，奶奶等不了，在煤球灶上烤熟一个糍粑，给妹妹带出去吃。吃完饭，妹妹在田埂上坐着吃糍粑，英莲和爷爷奶奶收割。
英莲正忙得满头大汗，妹妹坐的田埂的边上不知道何时来了一头母猪，正朝妹妹这边走来，妹妹吓得大哭，英莲不知哪来的勇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过来，赶走了母猪，安慰妹妹。平日要是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英莲还可以撒撒娇，可是爸爸妈妈在广州打工，她必须担起姐姐的责任，照顾好妹妹，不让他们担心。
下午刚回到家，小卖铺阿姨正好过来通知他们去接电话，这是英莲最兴奋的时刻，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说话了。整个村只有小卖铺阿姨家里装了电话，去外面打工的人都是打到他们家里，才能和家里人通话。
爷爷奶奶讲完了电话，英莲接了过来，“妈妈放心，家里都很好，我和爷爷奶奶收好花生和玉米了，现在晚稻熟了，我周末就帮奶奶收稻谷。”
“莲宝，这学期上初一了吧？学习怎么样呢？妹妹听话么？”妈妈问。
“妈妈，我会好好学习的，这学期中考考了全班第一名，妹妹很听话的，刚上学前班，获得了优秀幼儿的奖状呢。我们好想你啊，我知道你们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体。” 英莲说。
“好孩子，妈妈也想你们啊，妈妈是多么渴望陪伴你们成长，可是，现实的压力又不得不外出打工，爸爸妈妈要努力工作，一定要供你们上大学，走出这农土生活，莲宝这么懂事，妈妈非常感动，谢谢宝宝！”妈妈的声音变得有点哽咽。
爸爸一面安慰妈妈，一面接过电话来，“爸，妈，宝宝们，你们多保重，我们等会还要加班，今年过年尽量早点回家。”
每次想妈妈，英莲都是彻夜难眠，这天也不例外，晚上躺在床上，反复数着距离过年的日子，盼望着见到爸爸妈妈，想象着一家团聚的情景。
(二)
周五放学比较早，英莲回家后，奶奶还没有回来，看到水缸里的水不够了，英莲打算去把水挑满。在厨房找到了挑水的桶，取了一根扁担，系上挂钩，走到了离家一里路左右的压水井，压下把手，接了满满的两桶水。英莲想着自己应该可以挑得起，可是走在路上，越发觉得脚步沉重，她只好挑一会歇一会，踉踉跄跄，快到家的时候，天已经经十分暗了，英莲满脸通红，怕奶奶着急，她只好加快脚步，谁知踢到了一块石头，两个桶一前一后晃起，英莲使出全身力气稳住，只听到“哐当”一声，桶底破了，水“哗啦”一下，前功尽弃。英莲忐忑的心充满了自责，想着这是奶奶唯一挑水的桶了，自己竟然帮了这么大一个倒忙，难过极了。
“唉哟，你这是怎么搞的？就这么两只挑水的桶，不会做就别捣乱啊……”看到英莲提着两只破桶回来，奶奶十分生气。
“我……奶奶……我错了……”英莲低着头，手指卷着衣角。
“你爸妈就寄回那么点钱，打工多么不容易，你这孩子也不懂珍惜……唉…”
英莲说不出话，泪水垂直滴到了地板上。
晚上吃饭谁都没有说话，英莲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去写作业了。一个木凳子，加上一个矮板凳，就是英莲学习的桌椅，打开牛仔旧书包，取出作业，认认真真得写。不知何时，英莲趴在木凳上睡着了，在梦里，爸爸妈妈回来了。除夕时分，外周鞭炮声不断，爸爸妈妈正在准备年夜饭，做英莲和妹妹最喜欢吃的蛋卷和肉丸，因制作工序比较复杂，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做。兴奋的两姐妹，跑过来一起动手，饭粒粘在脸上也不觉得。随着蛋卷和肉丸摆得整整齐齐放进锅中慢慢蒸熟，特殊的香味愈蒸愈浓，惹得人直咽口水。相聚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过完年没多久，爸爸妈妈又要出门远行，英莲边哭边追，追到马路边，追到河流旁，不知怎的，掉到了河里，挣扎着哭着“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
第二天清晨，奶奶过来叫英莲起床，才发现她趴在凳子上睡着。奶奶拍了拍英莲的头，“丫头，怎么趴这睡着了，感冒了咋办，今天还要去收稻谷呢！”
英莲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奶奶不要生我气了，我真的没有想到……”。
“好了，起来吃早饭吧，你也不是故意的，今天早点出门，收完稻谷，下午我好去赶集买两个桶。”奶奶说。
英莲收拾好作业，站起来发现自己落枕了，脖子僵硬，头也昏昏沉沉的，鼻子堵塞，浑身没有力气。想到还有那么多稻谷要收，爷爷奶奶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英莲只好强打起精神。
门前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稻田，到处弥漫着丰收的味道，他们的稻田在转了两个弯的山坳边。爷爷和奶奶抬打谷机，两人把打谷机扛在肩膀上，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木的打谷机还是有些重量的，它的翅膀、顶门、卷心子都卸下来了，这些零件由英莲拿过去，爷爷再组装零件。最后，再把箩筐、簸箕、斗笠、镰刀拿过去。这个时候的田里水还没有完全干，天气比较冷，他们换上旧衣服，穿上雨鞋。
三个人先割稻谷，用镰刀割下来摆放成束，左一束右一束叠得整整齐齐，一块田的稻谷割完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整块田看起来就像阳光下的艺术品。稍微歇息后，爷爷把打谷机摆好，就准备收稻了。爷爷脚踩踏板，打谷机的卷心就转动起来，越转越快，轰隆隆开始工作。英莲负责把摆放成束的稻禾递给爷爷，爷爷把稻穗伸进打谷里的转动的卷心处，谷粒沙沙得掉下来，在打谷机后箱里洒了一层又一层，奶奶在后面弯着腰用簸箕把谷粒装进箩筐，收拾没有打完的稻穗。等附近的稻谷打完了，需要拖动打谷机换个位置，再继续前面的过程。两三个轮回下来，英莲觉得头更昏了，腿脚已经不听使唤，腿一软直接坐到了打完了的稻草上。
奶奶看到了，走过来一起休息，“英莲，喝点水吧，一年到头，也就这两次累点，等会再坚持坚持，很快就打完了。”
“嗯”英莲点了点头。
这会儿英莲和奶奶换了个位置，在后面收拾谷粒不需要走那么多路，英莲弯腰低头坚持着，头发都湿透了，扎着的高马尾从一侧垂下来，几根发丝贴在变得愈发苍白的脸上，一阵风吹来，又把发丝吹散。一眨眼，几根发被吹到打谷机的卷轴边上，一瞬间，卷轴毫不留情将发丝抓住，接着大把头发卷了进去，把英莲整个人拉起，英莲无力抵抗，“奶奶，奶奶……，救命……”奶奶发现不对劲，飞快跑后面来，可就在短短两三秒钟，卷轴被卡停，没有了英莲的叫声。“英莲…孩子啊…不要………” 奶奶大声哭喊着拉英莲的腿，“老头子…快…快叫人喊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可是英莲头皮被拉开，脑髓被破坏，停止了心跳，没有了呼吸，抢救无效……
爸爸妈妈提前回来了，英莲却再也见不到了，妈妈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大悲不眠，茶饭不思，泪流至涸，“孩子啊，苦命的孩子，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啊，没有了你，挣到学费又交给谁；没有了你，多年心血也化成灰；没有了你，一切辛苦都无意义……”
年初一别，竟成了永远，再也不见笑靥如花纯真的脸，再也不见围绕父母温暖的手，再也不见活泼可爱的身影，再也不见年少奋斗的实现，再也不见阖家欢乐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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