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15

       

       腊月的塞北，风卷百草折，千里冰封，整个东胜化身一座雪城，矗立在苍茫的鄂尔多斯高原上。黎明星星点点的灯火，影影绰绰的人影，将一幅冰冻的图画盘活，灵动了起来，这寂寞的冬天也便有了无限活力和生机。

         下雪了。拉开窗帘，雪花闯入天地，新的一天开始了。青花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一丝微笑浮上了脸庞，看着窗外的晶莹世界，大雪覆盖了所有的枯朽黑暗，让人仿佛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难堪和不痛快。婶娘拿压枕压好了孩子的小被窝，孩子身子不能动，吧嗒了几下小嘴，便又踏实的睡着了。她压低声音说，这天气，路上怕不好走，给你介绍的郝大哥上午就要过来，你赶紧收拾收拾。一句话将青花拉回现实，今天，她还要面对这场安排，虽说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还是不愿意去面对。青花轻轻吁了一口气，对叠铺盖的拴子媳妇说：婶娘，人我可以见，不过主意我得自己拿，眼下我不想嫁人。这几个月住在这，没少添麻烦，你们日子也辛苦，我也不能白吃住，这个您放心，手头上现在就这么多钱和粮票，不嫌弃就收下吧！说着将五十斤粮票和二十块钱塞进婶娘的手里，接着说到，不要推辞，您就拿着，过了年我就出去找工作了，我也打问过了，这几个月子宫脱垂刚刚好，苦力我做不了，听说皮革厂年后招工，桂兰嫂子有门路，我拜托她投个信儿，说也就是俩三个月，到时候说什么也不能麻烦你们了。听闻桂兰竟然帮了忙，心知那女人们路宽本事大，但嘴上说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腿伸的那么长，就爱管别人家的事。

       不过握紧手里的钱票，栓子媳妇心想这女子倒还会来事，让她这么一说，这里外的好人都是自己了，本来也是，为她多操多少道心呐，今天郝疤脸过来也不能空手来，不管说成还是说不成，我这媒人的好处绝对不能少，银钱没有，东西得有，嘴上还不得甜一甜，不能做那涝毛（费力不讨好）营生。这贪小便宜的娘们儿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顺手钱票塞在斜襟子布口袋里，看也不看青花说，我也不让你白住，你那饭量也不小，你做的那些鞋垫卖了，正好弥补弥补，就当是帮了我的忙，你也看得见，我有这孩子也做不了什么活儿，这几个月你可不能偷懒。

        看着婶娘装起了钱，青花不由赞叹还是有钱好办事，这回放下悬在半空的心，现在囊中所剩无几，不过能住下，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再打发走那个人就算大功告成。青花给桂兰嫂子一家做着鞋，心里想着，也没什么东西拿的出手，做几双鞋也是心意，等以后手头宽松点，再感谢人家花费的人情。皮革厂做的是皮鞋，也不知道自己这纳布鞋的本事能不能跟得上。桂兰嫂子说是没问题，到时候得眼明心灵着点，好好干，一定得对得住她的信任。时间一分一秒走着，青花的心思全在年后的工作上，一阵敲门声响起，那人，来了。

        推门进来的人又矮又挫，身型猥琐，一手提着糕点盒子，一手拎着尼龙网兜，看样子里边像是罐头和白酒。那人脸上的胡子结满了霜，黑乎乎的毡帽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面目。青花没动弹，手里的顶针稳稳的顶住针尾，针尖从底子上刺入，被顶针上的力量推着前进，穿过厚实鞋底的阻挠，终于带着线纳完一针，紧实了鞋帮与鞋底之间的一丝缝隙。只见婶娘热情的让座倒水，拉着家常。青花觉见那人盯着她看，青花站起身来，拿起针线篮，脸上礼节性的笑着，不咸不淡的说：您来了啊，我的心意都和婶娘说了，估计白让您跑了一趟，那你们聊着，我上对门家坐坐。说罢赶忙开门往桂兰嫂子家逃去。不一会儿，桂兰的大嗓门就放开喊了起来，青花也拦不住她，只觉脸上发热，羞红了脸。

        房间里拴子媳妇听见对门嚷嚷，听不清，大概也知道是说自己不是，心里忿忿着。还好郝疤脸耳朵不行，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大声对那人说，这青花八成是没相中你，你说咋闹呀！我这嘴皮子也磨穿了，她说好今天和你谈，可一见你咋就跑了呢，这还买了这么多东西。郝疤脸看看桌子上的东西，无奈的搓着手，这话还没说三句，就说没看上自己，日久见人心么，老话的道理咋就不灵了呢。他也知道自己形象不招女人喜欢，小时候玩火枪，火药喷在脸上，满脸留下黑蓝色的疤坑，看了让人害怕，人没事，容毁了，一个耳朵和一只眼睛也不大正常。好人难免会嫌弃自己，吓也吓跑了。刚才看了那小媳妇，人长得是真不赖，身条也好，知书达理，估计自己是没有那吃天鹅肉的福气了。他抬起眼皮，雾气从胡子、眼睫毛上升起，头顶毡帽上的雪水开始消融，他拿下帽子在手里拍打了几下，拴子媳妇说着自己的好话，那都是裹面子的，这几年也有人给自己提绺婚事，就是没个合适的，看来这次又是空嘴抹石灰，白说了。多年的重苦力劳动让他的腰更弯了，缩在椅子里显得格外老迈。

        这行情也看清了，郝疤脸笑着对不停说好话的拴子媳妇说，弟妹的心意我领了，没事儿，咱这条件也不行，强扭的瓜也不甜，人家说了我这是白跑一趟了，我这趟子当是串亲戚，来眊眊妹妹你，我的事情你就继续费费心。又说今天还有货要装车，当紧回砖瓦厂工作，说完起身就要走。听着意思是不纠缠，只要再给介绍对象就行，拴子媳妇满嘴承应下来，你看我这事情没办成，明明说的好好的，你一来就变卦了，这孩子不省心。哥哥你放心，下回我一定给你瞅谋个把稳的……这些吃的你拿上么，事没办成我咋好意思要了，啊呀呀，这多不好意思呀……

        郝疤脸陪了夫人又折兵，拴子媳妇得了便宜还卖乖。青花躲在桂兰家，看着那人蜷着身子走出了院子，走远了。又担心婶娘不会再出了什么岔子，说好的事情可不能反了悔。桂兰边安慰着，边骂着那个见利眼开的女人，那个男人得有四十大多，什么样的男人也敢给人介绍，真是赃了良心。桂兰让青花硬气点，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不行就不行，还见什么面，现在都什么社会了，甚事情也讲个你情我愿，就像她卖东西，哪能强买强卖，自己要是没主意的话，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说着告诫青花，这件事情拒绝的很正确，女人得当家作主，得自力更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那个女人再敢欺负青花，就搬出来住好了，我这还有一间凉房空着，不行就暂且栖身，等挣了钱再给房租。热心的嫂子一席话，说的青花暖心暖肺，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一个人的主见不如俩个人的多，婶娘说桂兰给她出风头没好心，可是青花心里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好赖的道理她明白，嫂子这副古道热肠打抱不平，深深影响着青花，做一个这样的人，才真的让人感动，关键时候拉一把，一辈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