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行省首府，天水城。总督府。
两名全副武装的军官大步流星地冲入总督府大门，快步穿过大厅，走向位于总督府最内侧的那间办公室。两人毫不理会守在大门口的护卫灵师的询问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到紧闭的两扇大门之前。
体格强壮的高个子军官抡起拳头，“咚咚咚”地敲击大门。跟在他身边的矮个子军官伸着脖子，握着拳头，露出一副紧张的样子。
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总督林永泽坐在办公椅上，阅读摊开在办公桌上的一份急件。七八个人围在他身前的大办公桌周围，其中有穿制服的政府文职人员，有穿军服的军官，还有穿紧身衣和覆盖住全身的盔甲的中阶灵师。
两名军官径直向前冲，冲到办公桌前方。所有人自动往左右两边挪位置。守护在大门两侧的两名护卫灵师用刀刃般锋利的眼光紧盯他们好几秒钟。
“总……总督阁下，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矮个子军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希望能够申请总督府卫队的增援……”
“批准。这种情况，发个紧急信号回来就好，没必要跑过来传话。让他们去增援吧。”
两名军官快步离开办公室，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几名政府官员先后把脑袋转回来，脸上满是凝重的表情。
“咔哒！”悬挂在墙上的大号挂钟发出一声响。林永泽眯起双眼，环视围在自己周围的这些人。
“现在，我们应该可以确定。地底下的灵脉，一定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绝对不小。”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从灵兽暴动的范围、数量和力量强度来看，每一起暴动都不太可能是人为引发的。目前也没有谁有能力在西边和北边的交接处同时引发这么多处暴动。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暴动都伴随着异常的气象，或者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不少灵兽种群的力量还因为异常的气象而增强许多。如果不是灵脉出了问题，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两名中阶灵师的眼珠连续转动好几圈，覆盖在面具之下的脸上的肌肉隐隐抽动几下。他们自然能够听出林永泽话中指向的真正目标。但那个目标很显然不是级别不够的人能够随便议论的。
“总督阁下，我觉得，这其中未必不可能有人为的成分，”一名军官说，“前线东路军的反攻很不顺利，某些势力很可能在这个时候搞破坏，让我们的后院着火……”
“我说过了，”林永泽打断他的话，抬手往办公桌上的地图一指，“现在没有哪个势力、哪个组织有能力同时引发这么多暴动和灾害。你仔细看一看地图，每一处暴动和灾害之间相隔的距离，都绝对不小。我收到的所有报告都显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是人为造成的。”
在办公桌上摊开的那张地图，是西凉行省的地图。上面被画上十多个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红色叉号。这些叉号沿着西凉行省东北部、东南部和正南部的边界线分布，连成两条“人”字形的红线，从海边一直蔓延到内陆几个行省的交界处。还有几个稍微大一点的红叉画在西凉行省东北侧的两个行省边界以内。
“那就只能是……”军官的声音明显地软下来。
两名中阶灵师同时看了脖子上开始冒汗的军官一眼，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他没说出的那个答案。
“还好，目前西路和中路都还没出现类似的状况，是吧？”林永泽抬起头，问站在办公桌另一边的另一位军官。这位军官脸上长着几颗很显眼的麻子，看上去有些吓人。
“是的，总督先生，”麻子军官挺直腰杆，以嘹亮的嗓音回答，“天螺行省和苍岩行省暂时都还没有出现暴动和自然灾害。根据前线联合指挥部传回的情报，西路军和中路军的作战行动都还在拟定的计划之中，只是战况比事先预估的情况要艰难得多。”
“好。好。”
林永泽放下一直攥在另一只手里的笔。笔杆上沾满手心里冒出的汗水。
“看来，事情还没有变得更糟。这是最好的。”
昏暗的烟雾从地面上升起，四处飘散。如果有人悬浮在空中，向四周看，只能看到一片犹如黄昏般的昏暗。尽管太阳还没有向西落下——如果还能看得到太阳的话。
天空被沾染上一层略微有些神秘的蓝紫色，让人看不清空中的景物。大地之上，原本应该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的地方，几乎完全被熊熊烈火所吞噬。这片火并非寻常可见的火，火光中夹杂着几分深蓝色，冒出的烟泛着紫色，无数道柱状或螺旋状的烟雾从各个不同方位升起，缓缓升入空中，却似乎无法被空气消解，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笼罩住整片区域。无数片焦黑色的残渣四处散落在歪七扭八的树根或半截枯木之间，堵塞住那些原本可供通行的通道。许多奇形怪状的怪异陷坑零散地分布在森林边缘的大片空地中。灼人的热浪似乎没有消散的势头，和四处弥漫的死寂气息融为一体。
“哇……唔……”
几名身穿简陋衣服的村民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挪动颤抖的双腿，双脚在地面上费力地滑动，身体一点点地挪向身后那堵高大的石墙。两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先后被流淌在地面上的血液和一具被撕咬得残破不全的尸体绊倒，来不及再爬起来，像野兽一样四肢并用地迅速爬回到自己的同伴身边。
一个身材略微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伸开粗壮的胳膊，张开她那双蒲扇一样的大手，把她身边那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护在身后。满脸黑灰和尘土的小男孩紧紧地抱着胖女人的腰部，把脑袋埋在她脏兮兮的衣服下摆上，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不敢向前看。其他十几个人也都不敢抬头，像乌龟一样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身体往里缩，团成一团，嘴里不住地哭喊。只有站在最外围的几个壮年男人还能够睁大眼睛——尽管他们的双腿也在发抖，紧握着棍棒、笤帚之类东西的手也已经变得不听使唤。
包围住他们的，是一群体型比他们每个人都要大上将近一倍的巨型猿猴。从外观上看，它们完全不像是一般的猿猴类灵兽，全身原本应该长满体毛的地方长满了像鳄鱼一样的黑色鳞片，一对前臂和前掌长得极为巨大，前掌上还长出狮虎类猛兽特有的利爪，口中也长满野狼一般的锋利獠牙，看上去极为怪异，也相当恐怖。它们身上隐隐散发出和火光一样的深蓝色烟气，每向前走一步，宽阔的脚爪就在地上留下明显的脚印，每一个凹陷下去的脚印都冒出细小的白烟。不仅如此，倒在地上和被摧毁的房子之间的尸体上残留的血液也渐渐蒸发，化为暗红色的血气，融入它们表皮上露出的粗大毛孔内部。
“嗖”的一声，体型最大的那只猿猴一把将自己右爪抓着的那一具几乎被啃掉一半的人类尸体向正前方扔出去，顿时在石墙上砸出一个大洞。石墙轰然倒下，无数碎石块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一下子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埋住。两只猿猴瞬间向前一蹦，伸出长臂，用巨爪狠狠地抓住两个男人的身体，用力把他们往前拉。另外几只猿猴也在这一刻蹦起来，扑向四散扑倒的村民们。
“嘭！嘭！”
两声巨响先后响起。两只小山一般大的猿猴瞬间被击飞出数十米，狠狠地摔在一座被火焰烧毁的房子中间，身体完全陷入碎砖烂瓦里面。另外几只蹦起来的猿猴瞬间摔落到地上，在地面上砸出大片的裂纹和更加明显的凹痕。
“救……救救……我们……”
几个男人顿时丧失了自己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跌坐在地上。他们看到，那些恐怖的怪物全都匍匐在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的脚下，怎么也动不了，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吸收得一干二净。他们心中的恐惧和惊慌瞬间被驱散大半，这才得以费力地从口中挤出几句话，并用力抬起头，仰视自己的救命恩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披盔挂甲的将军。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古铜色的盔甲之中，肩膀上的中将肩章无比显眼，左右两侧共计四枚金星散发出烟雾也无法掩盖的明亮光泽。他身上不仅释放出强烈的灵力波动，更释放出强烈的压力，压迫得四周的一切生物都完全无法动弹。
“怎么会这样……变异得如此严重……”
将军抬起戴着手套的手，一把抓住伸向自己的一只巨掌。他随手一捏，一下子将那只比他的手要大一倍、后两倍的巨掌捏扁。被他抓住的黑鳞猿猴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叫，叫声瞬间传到上百米外，越过无数仍然燃烧着的火堆和残垣断壁，传入被烈焰和烟气覆盖的丛林内部。他右臂一挥，随手将那只黑鳞猿猴向前丢去。黑鳞猿猴的身体先后命中它的两只正在挣扎的同伴的身躯，将它们撞倒在地。被重力压倒在地上的黑鳞猿猴们完全停止行动，双目中失去光泽。紫黑色的血液从它们鳞片中间的缝隙中流出来，染黑它们身下的土地。
“将军！”
五名身穿盔甲的中阶灵师先后从空中降落，在将军身后站成一道弧形。幸存的村民们顿时感觉自己身体周围的压力减轻很多，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痕和尘土，紧紧地凑在一起。
“把他们和它们都带回去。带到安全的地方。这里有我就够了。”
“是！”五名中阶灵师先后行礼。三个人拉起缩在地上的村民们，两个人抓起被重力挤压致死的变异黑鳞猿猴的尸体。那三只没死的黑鳞猿猴也被拖拽起来，紫黑色的血液顺着它们的身体向下流淌，在空中化为血气消散。五个人纵身起飞，不一会就消失在朦胧的天空中。
将军抬起右脚，重重地往地上一跺。方圆数里之内的大地开始微微摇晃。所有散发出不寻常颜色光芒的火焰在这一刻熄灭。土黄色的光芒从大地上的各个凹陷处中央冒出来，将这些凹陷填平。方圆数里之内已不再有幸存的或者未撤离的人类，也没有其他生命的气息。凡是人的视线能及之处，没有任何一座完好无损的建筑物。
“看来，这异变之力已经泄漏很久。必须彻底将它压制住。我大地灵将的职责，正是守护这片土地，不被污染。”
“吼——”一声浑厚的咆哮从熊熊燃烧着的森林内部传出来，响彻天际。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类似于球体的身影从滚滚浓烟中窜出来，升入空中。那似乎是一个黑乎乎的球体。它刚刚露头，空气中四处弥漫的灵力波动瞬间变得更强，也变得更加紊乱。
大地灵将贺博岩握紧双拳，双眼一闭，身体瞬间消失。下一秒，他就出现在重重叠叠的烧焦树木中央。相对于飞行能力，他的遁地术更加强大，也更加节约灵力。出现在他周围的，是十几只和刚才袭击村镇的猿猴同一种类的黑鳞猿猴。这十几只黑鳞猿猴的体型比之前的那几只还要更大一些，修为也要更强。它们全都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强大人类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出一段距离。
贺博岩根本没把它们放在眼里，径直向空中伸出右臂，张开右掌。一圈土黄色的能量符文从他掌心中涌现出来，发出山崩地裂般剧烈的轰鸣声。大地之核缓缓从他体内涌出来，悬浮在他身后，强烈的推力一下将周围的黑鳞猿猴都推出几十米。好几只猿猴先后撞在大片被烧焦的树木上，撞碎好几根焦黑的树干。
巨大的黑色球体重新落回到地面上。它瞬间张开自己的身体，巨大的脑袋从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中钻出来，两只血红色的大眼珠死死地盯着贺博岩，两排獠牙间流下大滴透明的涎水，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咕噜声。这只黑鳞猿猴，不，应该说是黑鳞巨猿，体内竟然同时散发出土属性、火属性和黑暗属性，总计三种不同属性灵力的气息。这绝不是正常的情况。在正常情况下，苍灵大陆上任何具有灵力的生物本身都只能拥有一种灵力属性，无论是人，还是灵兽，都一样。只有某些组合技、融合技或者特殊功法才有可能让一个生命体暂时拥有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灵力属性。从眼前的情况来看，这一整个原本只是土属性的黑鳞猿猴种群都受到灵脉异动释放出的变异灵力污染，自身的身体结构发生巨大变化，力量变得更加强大，性情也变得更加凶暴。眼前的这只种群首领的情况尤为严重。它背上长出一对既不像鸟类又不像龙类或哺乳类的怪异黑翅膀，尾巴的末端长出刀刃一般的巨大骨节，身上鳞片的连接处中间的皮毛全都开始发黑。变异灵力对它的力量增幅是巨大的，对它身体的伤害同样也是巨大的。
黑鳞巨猿用力张开大嘴，向贺博岩喷吐出一颗巨大的灵力球。这颗灵力球混杂着好几种乱七八糟的颜色，看上去活像是一大团被搅得不像样子的烂泥。贺博岩随手一拍，一掌将灵力球拍碎，随即右脚向正前方一迈，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一条锯齿状的裂纹从地面上冒出来，迅速蔓延到黑鳞巨猿左脚爪的下方。只听“咔”的一声，黑鳞巨猿硕大的左脚爪活生生地被撕扯下来。
黑鳞巨猿痛叫一声，庞大的身躯顿时倒地。一圈鲜亮的橙黄色圆环状光圈猛地从贺博岩身体周围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住四周所有的黑鳞猿猴。十几只黑鳞猿猴全都被这强大的重力压倒在地上，丝毫无法动弹。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开始响起来。被烧焦的树木上方残留的火焰在这一刻熄灭，无数焦黑的枝干纷纷化为碎片，飘落在地。
“看来……就在前面。”
黄光一闪，贺博岩的身体再次消失。无数更加剧烈或者更加悠长的兽吼声从森林更深处响起来。
曹顺阳紧握手中的射日弓，沿着整条小山脉的走向，径直飞向东北方向。光明之核悬浮在他的头顶，照亮他和紧跟在他身后的上百人的身影，让妖异的烟雾无法侵入他们的身体。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完全隔绝他最厌恶的那种焦糊味道，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远处的大片森林几乎完全被怪异的火焰笼罩，从远方看，只能看到一大片略显昏暗的火光。尽管如此，仍然不断地有各种鸟类或者其他飞行灵兽从森林中飞起来，在森林上空的天空中胡乱盘旋，随即又扎回火堆里，甚至像一颗铁球一样突然坠落下去。它们的身上也布满奇异的火光或者烟雾，口中发出变了调的怪异叫声。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薛梦怡紧跟在曹顺阳身后，双手紧紧抓着衣裙的下摆，小脸紧绷得略微有些发红。她从未见到过这样一幅景象。但她至少能看出，那火焰不是平常的火焰。跟随在她身后的明光家族青年弟子们都忍不住发出或高或低的惊叫声，有的人还抬起手捂住嘴巴。飞在左右两翼的精英灵师团成员们全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把目光投向远方的森林中心地带。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他们自然不会被这些景象吓住。
“灵脉应该是发生了严重的破裂，”曹顺阳说，“破裂的地点，就在这溪源森林中心位置的地下。大量未经转换和引导的灵力喷涌出来，导致大量灵兽出现恶性变异，并发动对周边村镇的袭击。”
“那……我们现在应该直接去封印住灵脉的裂口吗？”
王赫低下头，向下方紧挨着森林的那一片起伏不平的山地上看了一眼。山地正在不断地向下塌陷，奇形怪状的陷坑不断地从崎岖不平的路面和山坡上冒出来，无数碎石和渣土从高处向下滚落。越来越多的爬虫类灵兽从各自的栖息地中钻出来，一窝蜂地涌向冒着火光的森林。他是亲眼见过灵脉破裂所引发的异常天象的。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当他的父亲正率领门派的生力军们协助剿杀发狂的变异灵兽时，他的母亲正牵着他的手，保护着原本正在灵兽聚集区附近玩的他，以及他的几个兄弟。这一次，远比那一次要严重得多。
“你师父已经过去。我也会过去。看这程度，只有我们两人合力才行。你们两个和其他人一起，为我们护法。别让我们受到干扰。要是封印过程被打断，所有人都会有大麻烦。包括我们两个。”
曹顺阳化为一道金光，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在这一刻，一大片灰褐色相间的泥柱从远方的森林中心区域飞溅起来，无数巨大的泥团飞溅到空中。
2018.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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