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债，你慢慢还

在乡亲们的印象里，梅村的千军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傻瓜，甚至可以说他是挺正常的一个人。

那些债，你慢慢还

我和他年纪相仿，对于他十岁以前的事情，已经毫无印象。不知道是因为那时我和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还是因为隔了这么久远的距离我给忘记了。他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不是太了解，我并不经常想起他来。今天看到几个人围着一个石凳子打牌，个个都冻得像条狗，依然热情不减。我由此就想起了千军。

我和千军从小生活在梅村。现在想来，“千军”两个字挺有气势。我自横刀立马，横扫千军、势如破竹。这或许也说明了他爸对他的殷切期待。望子成龙是家长们普遍的期望。对于千军的爸来讲，这种期望或许比别人更大一些。

千军在家排行老四，在他前面，有三个姐姐。要是千军当初是个女孩，他爸妈不给他生出一个弟弟来，绝不会罢休。他爸爸是独苗，所以肯定很担心他们那一家绝了后。中国有句老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那时还是特指男性。现在社会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了，女孩子比男孩地位高，谁家要是有三四个闺女，估计要发财了。

千军并不傻，可能只是有点楞头。普通人的相貌，普通人的个头，喜欢短头发。他爸当初估计也没料到他会是“斜眼子”。这倒不是一种大病，就是看人的时候眼珠是斜的，好像是对所看之人有什么意见似的。这个小毛病对千军颇为不利，他就是因为这个多挨了不知多少顿打。

除了偷鸡摸狗看大姑娘解手的事以外，千军别的都不行。我们小时候玩的很多游戏，最常见的就是捉迷藏，千军经常是第一个被逮到。用扑克牌赌玻璃球、书纸，一个季度下来，他总是输多赢少。或许那时候他的表现就已经表明他实在没有赌博的天赋。和他一起打牌的，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可惜的是，他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是悲剧的开始。

我念四年级的时候，千军念五年级，当然，在学习上他并不一定有我会的多。我那时经常听别人讲，千军是学校里的小混混，动不动打这个揍那个，还以为他很厉害。后来我上五年级，千军还是五年级。梅村的学生并不是太多，我俩在一个班级。

我们小时候还没有雾霾的概念。农村的空气普遍比较纯净。蓝天白云，都是大自然最原始的颜色。梅村的小学坐落在一条人工河边上，那里的人称之为“西沟”。每到夏季，一大帮孩子光着屁股就下河里洗澡了。以前我们家在西沟养过鱼，不过等于长大了，鱼就被村里的人明抢了。我爸那时候报了警，凡是参与的都被罚了不少钱。这件事至少可以说明一点，那时的人是很野蛮的，法律意识很是淡薄。

那些债，你慢慢还

农村实行拉帮结派，各个庄子里的人自觉形成一个小团火。我们庄子里人多，千军跟着小伙伴后面，没少揍别人。等到那些大孩子都上了初中，把千军一个人落在小学。他一个人势力单薄，就只有挨打的份。

我从小就老实，他们那档子事很少参与，可能也是因为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倒是千军，每个星期都挨打，不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

虽然以前的那些大孩子星期天会回来，但是平时，对于千军来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千军就那样挨了一年的打。本以为到了初中情况应该就能够有所好转。不料他上了初中，曾经的那一帮子人，都辍学了。不知道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到初中挨打的又总是他。撑了一个学期，千军感觉没啥前途，也不上学了。

辍了学的千军出去打工。这也是他们那些人的共同的命运。他先是瞎跑了几年，也没挣什么钱。小偷小摸的，被人逮到又揍了几次。挨打也能成为一种习惯，对于他这一点，你只能深表敬意。或许原来他的世界里本没有挨打。他后来想想那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去学了厨师，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是总可以在饭店里找一份工作。

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但是交往并不多。倒不是说不想和他那批人有过多的接触，实际上是因为没有时间。他们辍学以后，基本都出去打工了，我一直呆在学校里。等我大学毕业以后，他们早已经结婚生子，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千军结婚的时候我没有在家，他也没有告诉我。要是我在家，肯定会去参加婚礼的。他老婆是本地人，个头不算高，长相也还可以，完全配得上千军，两人是通过相亲认识的。

之后的几年，我过年的回家的时候，经常看到千军和村里的人打牌。那时输赢总共也没多少钱，纯粹是为了娱乐。千军的爸爸也经常打牌。他们父子俩，成了牌场上一道挺亮丽的风景线。上阵父子兵，两个人就一起在牌中厮杀，享受着赌博带来的快感。

那些债，你慢慢还

可以说，那一帮子人打牌不一定打得过我，不过我不和他们打钱的，我经常去看，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春节时，河南的天气很冷。我记得千军打牌喜欢搓手，他的牌技和小时候一样，很差劲，但是打牌的热情很高涨。我们那边的人都说牌上带着火气。一旦投入进去，也不觉得冷。

我听说有一年千军赢了一万多块钱，基本上每一次玩都赢钱。他或许是赌博中找到了成就感，抑或是其他原因，终于沉浸其中，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千军那次大晚上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市里的一个宾馆里，天气异常寒冷。我那时刚从南方回来，穿了一件薄外套，秋裤都没穿。在零下几度的河南，要是白天那种打扮走在街上，可能也会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两个人聊了有二十分钟，说的都是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后来我就说得睡觉了，坐车太疲惫。我当时还很好奇，他大概已经八百年没有和我联系了，竟然想起我来，心里还有些许的温暖。

第二天我去我哥家里吃饭的时候，千军正在给我哥打电话，关于借钱的事。我才知道千军在外面赌博，输了三十万。三十万或许在有钱人那里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人就很多了。我当时才意识到，他头一天晚上是打算问我借钱。只不过还没等到开口，我就睡了。他那时要是开口，我肯定是得拒绝，因为我也是个穷光蛋。

听村里人讲，那三十万是千军和他爹一起输的，上阵父子兵这话真不假，只不过这场激烈的战斗最终铩羽而归，两个人还互相埋怨起来。

三十万怎么还呢，他结婚几年，也没攒到什么钱，把他的那辆车也卖了，肯定是攒不够的，剩余的钱还不知道去哪里借。

我后来听说，千军把自己的地都给承包出去了，原因是买不起化肥。他欠了那么多债，卖化肥的人不愿意再赊账。千军的老婆也和他离婚了，两个孩子扔给了千军，自然是千军的爸妈带着。我后来想，千军赌博肯定不是一次两次。所谓久赌必输，赌场上没有那么多赢家，即使有，也不一定会是你。

我并不同情千军，同情不同情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本来很幸福的一个家庭，因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那些债，你慢慢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