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那朵名叫遗憾的花

一声烟花的巨响，我从睡梦中惊醒。

父母正在院子里放烟花，原来是到了“开门”的时辰，在寂静的夜里，各家的烟花此起彼伏，染红了窗外的天空，此时是凌晨两点半。“照岁”的节能灯有些刺眼，没有了睡意的我，思绪回到了几年前。

已经记不清那年的我芳华几许，却已是记事的年纪，睡梦中也是被一声烟花巨响惊醒，年幼贪玩的我以为天亮了，抓起身旁早已准备好的新年衣服，自己利索的穿上了，一蹦一跳的出了房门，火红色外套上的兔子挂饰也蹦了起来，显得生动有趣，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雯雯，等不及天亮就要去给叔叔阿姨拜年了吗？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哦”，外婆见我下楼来打趣的说道。“我现在不能去找茶妹玩吗？”茶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至少那时是的。“可茶妹还在睡觉呢，乖，回去再睡会，天亮了外婆会叫你的”，我低下头不情愿的回了房间。

等我起来的时候，姐姐已经帮大家盛好了稀饭正在刷锅。她是我的亲姐姐，大我八岁，我们俩从小就在外婆家养的，那时舅舅未娶妻，小姨未生下表弟，幸福如那时的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傲得不得了。

早饭过后是我最喜欢的行程，拜年，舅舅抱着我，我提着袋子，每家每户去拜年，吃茶，互道新年快乐，家主人会给我的袋子里放上一颗橘子或者一颗苹果，然后夸一夸，这个小姑娘长得真好看，这只小兔子真可爱。每年我都能满载而归，提着一袋子祝福果向外婆炫耀，“看，我今年又打了好多祝福果，我自己提回来的，厉害吧，嘻嘻嘻”，迎我的是宠溺的笑脸，“我们家雯雯最厉害了”。

正月初一，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也是最坏的日子，因为诸事不宜。不宜杀鸡杀鸭，不宜下菜地里摘菜，不宜洗衣服，甚至更早以前，不宜做饭，不宜洗澡，这是传统，要在年前把过年要用的一切准备好，而这一天就两个字，享受。年夜饭最热闹，一年不见的父母也会在外婆家，然后互相碰杯，互相祝福。而我，啃着鸡腿，吃着最爱“水糖糕”，听着爆竹声声，小脑袋里只懂快乐而满足。

擦炮，小串炮，各色迷你烟花亦是我的最爱，只需在舅舅脸上印一口爱心，我就能得到许多的迷你烟花，然后和姐姐在院子里，不厌其烦的放着一颗颗转瞬即逝的烟花，姐姐笑的很灿烂，原来姐姐笑起来这么好看，仿佛世界在我眼里就是如此，那是我为数不多的看见姐姐的笑脸。

儿时的年味|那朵名叫遗憾的花

这是我印象里记忆中的过年，本该是这样的过年。但2000年，这一天却影响了姐姐的前半生。也许年岁太小或是记忆的缺失，我并不清楚，原来在这个家里，我得到的是宠爱，姐姐得到的却是打骂和使唤。难怪姐姐从来都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害怕犯错，因为等待她的是一顿打，于是有了后来的自卑和抑郁症。纵然如此，姐姐待我还是很好。

这一年的除夕前一天，所有人都在为过年准备着，打扫屋子，杀鸡鸭，打豆腐，蒸年糕。外婆做的年糕叫“水糖糕”，是我儿时的年糕最爱，红糖的颜色，Q弹有韧性，可按自己的意愿，做成五层，六层甚至九层，吃的时候切成一小块，可以一层一层的剥下来吃。

外婆准备好大米，叫上姐姐到隔壁阿婆家的磨坊磨米浆。那时的石磨是手动的，相叠的两块石磨很重，两个男人才能搬起一块。外婆和姐姐一个人推磨，一个人舀米。外婆脾气并不好，容易暴躁，姐姐的动作慢了跟不上，外婆就开始骂人了。也许姐姐一时紧张，刮米浆的时候手伸进了石磨的凹槽里，外婆没看见，转动了石磨。在附近玩的我，只听到一声惨叫，随之是外婆的骂声夹杂着姐姐的哭声。我急忙叫上舅舅跑了过去，看见姐姐的左手颤抖着，鲜红色的血滴在地上，还有那一张强忍着不敢大哭而铁青的脸。外婆的骂声并没有停止，“叫你干活，这都做不好，这么没用”，舅舅呵斥了一声，带着姐姐去了医院，但姐姐的小拇指还是断了。

儿时的年味|那朵名叫遗憾的花

当时我很害怕，从来没见过留了好多血的伤还有骂骂咧咧的外婆。为什么外婆对姐姐不好，为什么受伤了还要骂她，姐姐都已经很痛苦了。再后来，年糕还是蒸了，但没有了以往过年的氛围，连迷你烟花都没有再放，因为姐姐不在，这段脑海中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

一年之后，我被父母接回同住，每年只有在过年和暑假的时候在外婆家住上几天，再后来，小姨生了大表弟，舅舅也结婚生了小表弟，姐姐也因为去外面读书住校很少回家，从此渐渐疏离。

时光在指缝中匆匆溜走，大一那年，寒假回家，得知外婆生了很严重的病，日常生活也需要吸着氧气，住在县城大姨家，大姨是个护士，每天细心的照顾，外婆的状态有所好转，趁着家里的事情做完，我去探望了三天，外婆见到我时很激动，许久未见，却是这般辛苦的模样，一阵心疼。

听说外婆生病了好久，他们轮流照顾，因为近在年关，外婆状态也有所好转，他们暂时回家准备过年的东西去了，三天之后，因我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身上已经很不舒服，要回家一趟，那时我住在乡下。刚上车，舅舅打电话来问我能不能再留一天照顾外婆，大姨要上班，其他人也都脱不开身，当时身上实在不舒服，就拒绝了。后来我也不清楚有没有人照顾，只是第二天晚上在家里接到电话，说是外婆过世了，被送回了老家。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冒了出来，昨天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还有五天就过年了，为什么没有等到过年，我自责，怨自己，为什么不再多留一天，也许就不会...。后来大姨告诉我，在我离开后，外婆就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问我去哪里了。瞬间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心魔困扰了我许多年，我曾经怨过外婆为什么这样对姐姐，让姐姐一度患上了抑郁症，生活也过得很不好，差点造成自杀。可是当外婆过世时，我还是泪崩了，我是爱着外婆的，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造成外婆的提前离世。

如今，再也吃不到外婆做的水糖糕了，我再也没有外婆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家人之间没有永远过不去的坎，有的只是再也无法相见后留下的悔恨的泪水。这朵开在我心里的遗憾之花，永远也不会凋谢。别再让你的归途成为父母的期盼，不只有过年才能相聚，而是父母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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