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星空辽阔,时有流星划过,忽隐忽灭。月芽躲在黑色瓦片的背后。遥远的记忆仿佛透过黑夜的洞穴,穿回到眼前。
“站住,别把我的首都机场饰拿去,入股开厂?不行。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昭母对昭父说。
“只是典押用一下,以后会归还的,还会生钱生。”昭父站在门口,手拿着昭母陪嫁过来的金手镯和金耳坠,道。
“不能动!我哥哥病危,娘家人急得要死,都没动这两件首饰。”母亲道,她已患严重风湿,腿不能动,躺在床上,用嘴抗议着。
“当时,那是你的事,钱和命哪个重要?没有眼光的女人!”昭父道。
昭海正伏在北窗的桌前,看着找一个同学借来的《红与黑》。他并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还转身对父母道:“你们不要吵闹!”
“好儿子,你再看什么书?课堂作业不做!”父亲急步上来,道。
“做完了!怎么样?”昭海道。
“课本要不断复习、预习,看闲书?这是白耗时间!”父亲嗓门一下提高,道。
父母之间在对家庭财产使用上,在对街道活动中站队有严重分歧,伤过感情,以至今
后分道扬镳,可在对孩子教育上,却惊人一致,就是不准看课本以外的闲书。父亲咆叫着,夹着与孩子无关的所有情绪。
最后,父母之间全部的怨,都降临孩子身上,父亲猛地开了房门,指着黑夜的门洞外,道:“我们管不了你了,你满十八,自谋生路吧!”
母亲应声道:“不听大人话,就自找住所吧!”
昭海顺势冲出门外。那本是一句对孩子的恐吓,却促成孩子第一次叛逆离家行为了。
当时的天空同今晚一样深不可测,科学靠诉我们日月星辰宇宙有规律的运转,可昭海觉得,它们不能告诉一个人的情绪、家庭、爱情及个体生命的走向。星云环绕的夜幕,像立在湖畔太湖石的洞穴,如无数黑色的眼睛。望着十来年后今晚这一间半倒塌的房子,还有传说中马娘皇后的大脚印,跨越数百年的时空,从传说中的绣球湖畔,走入这无人维修的明清古宅,这屋内今晚却住着对自己未来不可知的无神论者。
那日的第二天,等昭海父母从吵闹的情绪中走出,才后悔彼此对孩子过激的言论。结果这事惊动了街道居委会,他们四下派人寻找,终于在绣球湖畔,找到在躺在马娘娘大脚印上,正用指甲在小腿肚上刻着苦难两字的昭海。而拆腾了一夜的昭海,在晨光中进入了无我的睡梦。
清晨村里古道上,孩子们依旧背着书包,像清晨的小鸟,叽叽喳喳,结伴向着小学校走去。对未来小孩子们并没有什么概念,他们只觉得与同龄伙伴在一起很开心。昭海被孩子们的脚步与吵闹声惊醒,他觉得又误大事了,连忙抱起被褥,跑到小学校对面的巷子,在晓红家门口喊:“晓红,快启程了,要不,就赶不上今天最后一班船了。”
从未命名村赶往江海市,向西有山有崖却没有山道,唯一的行程就是向东走山路,返回海湾渔港,再转乘大巴,昭海心里计划的是这样。可晓红持意走水道。走涟河水路,乘船的费用比大巴省一半,时间却多出一大半天。昭海估计晓红是从经济方面考虑,这种决定昭海没有发言权,只好顺从姑娘。
晓红看上去已经准备好,眼眉和脸颊还化了淡淡的妆。当她看到昭海后,没有惊喜,相反她右脚向后退让一步,好像又不大愿意动身了。此时,昭海有些着急,并没有细说或恳求什么,伸出手一把抓住晓红的右胳膊肘,说:“就走!”
晓红皱皱眉,用眼睛说:你弄疼我了。但不一会,就像遇到很强势的克星,深深叹口气,又看看昭海,好像在说:我服了你。
晓红随手拎起一直随身带的旅行包,与昭海走到村口,就遇上小学校的老校长。
这校长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他个子挺高,两个颧骨突出脸颊,这样一来,他的两个不大眼睛,像从很深邃的山洞间打出来的光。
晓红这学生是他从一年级带到小学毕业的。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可不知为什么,这个顺顺利利从小学竟能到城镇读完高中的女孩子,结果是平庸的,她没能考上大学。不知是家庭负担过重,还是因为有恋情缠身?在老校长看来,女孩子从小成绩优异,长大以后成绩滑坡,不能出众,无外乎这两个因素。
师生俩同时想起,那天县教育督导发现晓红是无证带课,被驱离教室的事情。此时,晓红含泪与曾对她期望很大的老校长告别,老校长问:“上哪?”
晓红说:“想去进修,考个教师证来。”
她不知道当时回老校长的这话,是出于赌气,还是真有这样的打算。离乡两年,她的承诺两手空空,她无法正视老校长的眼睛。
老校长望着昭海,看出眼前的小伙子是在城里读过书人。老校长也以为:昭海是村西老太太的侄儿,便转过话题问晓红道:“你那一位进修结束了,教师资格证考过了吧?”
昭海正奇怪眼前的老校长,他竟有穿越时空的卜卦能力,他回答道:“进修结束,教师证嘛,读研时我就考过了。”这种回答,让昭海旁边一老一青,又惊奇又觉是一头雾水。
那正是昭海正在读研时,他所在一帮宿舍的人都有考证癖,他们不管以后能否用到,见证就考,如考过便是荣耀,然后,大家聚到餐馆一叙,自然是拿到证的人买单。
校长很快从云雾间走出,很开心,道:“晓红也快了吧?”
晓红低着头竟不知怎样回答,她鞠了个躬,深深向曾对她充满期望的人喊了声:“老师好!”然后,与昭海并肩走在离乡的山道。
老校长眼里显出深情的光芒,高高的挥动着手,喊道:“记得回来呀!回来呀!”这声音在小村的上空经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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