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有生》

当我读完一本书的时候，我喜欢闭上眼睛想一下，都记住了什么，书中有哪些东西触动了我的神经。比如读完迟子建的《额尔古奈河右岸》的时候，是四不像的驯鹿，读完杨志军的《雪山大地》的时候，是神一样的日尕，读完卡夫卡的《变形记》的时候，是那只可怜又可敬的虫子，读完莫言的《生死疲劳》的时候，是驴、牛、猪、狗。可能有人会问，怎么都是动物呢？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最触动我内心的全是动物？就像这次，读完胡学文的《有生》，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喜鹊，遮天蔽日的乌鸦，嗡嗡嘤嘤漫天飞舞的蜜蜂，还有想起来就浑身麻痒的蚂蚁。尤其是蚂蚁，像一条坚不可摧的长城，从头贯到尾，“蚂蚁在窜”这四个字，每出现一次，我就浑身奇痒一次。

《有生》这部作品，是以祖奶乔大梅的口吻对自己的一生进行回忆，在回忆中，通过讲述自己从童年到青年再到老年的故事，讲述宋庄以及与宋庄有关系的人们的故事，润物无声地表现了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在作者核磁共振般精细入微的笔下，一个个独一无二、个性鲜明的形象跃然纸上，人性的善恶美丑，贪嗔痴狂，喜怒哀乐，都暴露无遗。而祖奶的命运走向，则像躲猫猫的孩童一般，时而露出头来扮个鬼脸，忽一闪又不见了踪影。时而又在你不经意间，在树的后面，柜子顶上，突然冒出来，打得你猝不及防。当你津津有味地大嚼特嚼的时候，他又一个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胃口一直吊着，心更是一直揪揪着，但还急不得，必须像寻宝一样，一点一点慢慢地小心再小心地轻轻扒开盖着的尘土、杂草，污泥，抑或是老鼠屎，仿佛动作重一点就会碰碎了宝贝。

祖奶的手是柳叶手，天生是接生婆的料。这让我想起曾经报道过的一位妇产科医生，为了减轻患者的不适，竟然把自己的指甲一根根拔掉。而柳叶手，细细的，长长的，柔柔的，是不是比拔掉指甲还方便？经祖奶的手引领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多得数不清，不论富贵贫贱，也不论是地主还是乞丐，更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祖奶是来者不拒。因为她早已把接生当做自己的天职，不可推卸的天职，仿佛拒绝了谁，就像犯了罪一样不可饶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祖奶的技艺早就超过了她的师傅黄师傅，可她一生都不忘师傅的教诲，不贪财，不居功，凭着良心做事，所以才会被宋庄及更远地方的人们奉为神仙，活菩萨，似乎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即使躺在床上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说不能动，也会有许多人找她倾诉，请她帮忙，求她保佑。

祖奶接生了那么多孩子，给那么多的家庭送去幸福，可她自己生的九个儿女，除白花下落不明，其余八个都未得善终。有的死于非命，有的死于自戕，唯一的安慰是留下一个孙子乔石头，这对她未免太不公平了。可是祖奶还是一步步一天天挺了过来，支撑她活到那么大岁数的精神力量到底是什么？是看淡生死的豁达吗？是孕妇和婴儿的召唤吗？是幼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夫丧子的痛苦磨砺吗？是越挫越勇的顽强不屈吗？也许都有。就像她自己说的，谁的生活没有苦？咽下去就是了。可生活赐予她的苦难远不止这些。

李二妮，祖奶的小姑子，祖奶来到她家开始，就各种刁难，制造矛盾，使小性，而祖奶始终像个大姐大，对她各种忍让，包容。她生孩子难产，差点丢了性命，是祖奶及时赶到，救了她，可她非但不感谢祖奶，还怨恨祖奶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去官府告祖奶的状。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想儿子想疯了，竟然想要祖奶的儿子，一次又一次来讨要。祖奶作为母亲，在这件事上不再忍让，而是坚定地回绝了她，祖奶的亲骨肉，怎么能够轻易拱手让人？李二妮的混球丈夫因为抽大烟赌博欠了债，把她给卖了， 是祖奶花光了积蓄把她赎了回来，她却不要脸地说是祖奶害了她。救了冻僵的蛇还被反咬一口，祖奶可真是冤到家了。

黄师傅把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给了祖奶，让祖奶成了远近闻名的接生婆，祖奶对黄师傅感恩戴德，为她养老送终。可是黄师傅不争气的儿子，却一次又一次给祖奶添堵。祖奶心善，一次又一次伸出援助之手，可是他却得寸进尺，竟然绑架了祖奶的儿子。那一刻，作为母亲，祖奶的心一定碎了。

乔冬跟祖奶划清界限，不跟祖奶说话，不叫她娘，更不让祖奶给怀孕的扁女检查。祖奶默默地做着奶奶和接生婆的双重准备，缝小衣服，不顾阻拦强行跟着拉孕妇的车。祖奶的举动终于感动了上苍，乔石头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成了祖奶唯一的亲人。乔石头有勇有谋，有胆有识，功成名就，他的身上有着祖奶挥之不去的影子，他要为祖奶修一座祖奶宫，虽然祖奶不同意，但已无法表达，那就由他去吧，好在祖奶宫并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能够造福宋庄的百姓。

书是看完了，可还意犹未尽，甚至还在为书中的人物命运担忧。如花和她的乌鸦怎样了？钱宝这个书呆子能不能学会疼爱如花？毛根和毛小根怎样了？她和宋慧的感情能有结果吗？罗包和麦香怎样了？麦香有没有做傻事？慢性子的安敏能把腹中的二宝顺利地生下来吗？镇长杨一凡收到的那几条神秘短信有线索了吗？到底是谁发给他的？养蜂女真的没死吗？喜鹊等到乔石头了吗？他们见面谈了什么？黄板挖到宝藏了吗？他可别累傻了。还有，祖奶身上到底有没有蚂蚁？祖奶宫到底修没修好？那一年白礼成到底带着白花去了哪里？能不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