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美吗。”
我摘下耳机:“美。”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一直生活在那里。”
“她美则美矣,也只剩下美了。”
3.
哈尔滨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冰城。
我经常遇到的几个很尴尬的问题比如:“东北是哈尔滨的吗?”“哈尔滨就是东北吧?”“哈尔滨春夏秋冬都下雪吗?”“哈尔滨是不是天天零下三十几度。”“黑龙江是不是和哈尔滨离得很近啊”简直啼笑皆非。我并非武汉人,我也没去问人家武汉的大兄弟你们是不是四季都是火炉啊?
哈尔滨是黑龙江的省会,也就是说黑龙江包含了哈尔滨。而沈阳是辽宁的省会,和哈尔滨没什么关系。黑龙江、吉林、辽宁被成为东三省,也就是常提到的东北。我一直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直到我离开哈尔滨后我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不知道东北不是一个省……
虽然是出了名的冰城,但是她只是因为冬天格外的冷,冰雪格外的美才会叫冰城。夏天的哈尔滨,也有37.38度,哈尔滨是哈尔滨,不是南极北极。所以如果你碰巧遇见了东北的朋友,千万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有点蠢,让人只想把你扔回初中重学地理。
人都是偏心的,我格外喜欢哈尔滨
—因为那是我的故乡。
可抛开内部情怀,我对她的感情其实也没那么深厚。东北的经济状况对政治和经济多少了解的人,都应该清楚。哈尔滨虽然作为旅游城市,可在经济上的走向却很不好,消费高人均工资很少,这导致你没有什么额外收入,只靠自己那点工资在哈尔滨活的好真是太难了。其实东北的大部分城市都有这样的问题。而我终归不愿意在她身边过完一生,尽管这的冬天真的又冷又美。
一个老化的机器,在它失去该有的价值后,被远远的放置在那里,任凭它继续腐坏,因为修理它将要付出大笔的修理费,和它日后的价值相比较,实在不划算。
哈尔滨曾经算一个典型的工业城市。汽轮机厂、锅炉厂、电机厂、热电厂、还有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掉的亚麻厂。这一个个工业厂房下养了一批又一批工人子弟的子女,他们三代人都生活在厂房分配的大院中。从这里的子弟校读书、长大成人,毕业后回到厂里继续工作。而我就是锅炉厂大院中长大的一个孩子,在这里每家每户没有秘密,你的爸爸去世了,你的妈妈不是亲生的,你的亲生妈妈不要你了这样的事情人尽皆知,即使大人不会跑来告诉你,也会有孩子们指着你说,你不是你妈亲生的,真可怜,当这些并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时你就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你只是这世间千千万万个可怜的孩子中一个不算太可怜的而已。
而我被迫在不到十岁那年,就被好朋友友情告知你不是我妈亲生的。
“当时你没去问你妈妈吗?”
“没什么好问的,后来有一次半夜她打电话,她以为我睡着了,和别人说这事我听见了。”
“那就更应该问问吧?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我也不知道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办。”
“真的是你你也不会问的。即使那时小也大概明白,捅破了也许更不好,还不如听着谎言骗自己这些都是想象出来的。”
这个秘密我包裹了十年。
我不记得我是几岁开始下定决心在长大后我要离开那里的。决心下的强烈到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件自然而然就该出现在我生活中的一件事。我不喜欢冬天把自己套成个大粽子,但是不套我就是冰粽子。我不喜欢节假日当我想找朋友玩时我除了中央大街和万达,我想不起来别的地方有什么玩的。我不喜欢我每个月拼了命也许只能赚3000块钱。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喜欢别人指着我的背影对路人甲乙丙丁说,她不是他妈妈亲生的。
我一直很不理解这件事,那些我的小学初中同学们在经历了高考大学后,无论读了一本还是二本还是专科都会重新回到这个厂子作为“新骨干”来工作,只能说每个人对人生的规划和选择不一样吧。
“厂子算是国企,从小生活在那里,人际关系都很熟悉,往上走也容易。”
“那就甘心回去?”
“待遇好啊。”
“果然当选择不一样,我就没办法理解做不同选择的人。”
“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和你一样喜欢新鲜感,更多人喜欢稳定的家庭,稳定的工作,在一个自己更熟悉的地方结婚生子再老去。”
“这个感觉特别像我们没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这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食物链。”
小时,我就是个不太恋家的姑娘,可直到才明白故乡这两个字对人终究是有特殊意义的。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与我而言是每年冬天,无论在任何地方看着淅淅沥沥的雪都能想起哈尔滨的鹅毛大雪,也许半夜忽然就开始飘雪花,可当你第二天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满树满地都是白色的,像把自己扔进了水晶球的世界里。
天津的雪松散又脏,韩国的雪黏糊糊的,可以堆个小雪人,上海啊……那雪基本都存不住24个小时。只有哈尔滨的大雪,下的爽快,下的凛冽。
小学时,一到下大雪的课间休息,我就跑到操场上扑倒在雪里,或躺在雪上,因为冷雪不会化在衣服上,爬起来拍一拍雪就掉了。我是个很怕摔的人。我平衡能力从小就差到让人发指,五六岁还会走着走着路忽然就摔倒。
“你现在也会。”
“那是意外。”
“你还不会骑自行车吧?”
“啊……对。”
“呵呵,你继续。”
我妈当时就怀疑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过后来发现我就是平衡能力太差了,而且平衡能力越差晕车也越严重。所以我不太喜欢跑,能走绝对不用跑的。可是在雪里跑不快也不容易摔跤,踉踉跄跄的追着小伙伴们,哈哈大笑着,就算摔倒了也不会痛,一点也不怕了。哈尔滨的雪比较松散,所以堆雪人有点费劲,也不是堆不了,就是难。不过弄几个雪球还是很简单的。
冰灯和雪雕并没有像你们想的,只有在指定的场地才能看见。确实冰雪大世界很多,不过你就算开着车走在路上,也能看见隔几百米就有雪雕和冰灯,那是哈尔滨的特色,我也只在哈尔滨看见过。
记得我最想念哈尔滨的一个冬天,是我元旦留在韩国没有回来的那一年。
当时我在温阳地铁站,那天是2014年的最后一天。
到达地铁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那天也下着小雪,温和又轻薄。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等车,地铁站是露天的,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小雪花,我一下就想起哈尔滨的雪和这里的雪的区别有多大。人在他乡过节的日子总是分外容易脆弱。不过最了不起的脆弱也就是这样罢了。
我记得我低着头,哭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可是很难过。有点想别人一起跨年,有点想哈尔滨,有点想能和我说话的人。当时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了,该回国的朋友都回国了,只有我冷冷清清的租了个小出租屋,窝在那里。异国他乡的感觉,真不好呀。那一次我坚持不回去过年的事,让好朋友阿喵生了大概两年的气,隔三差五就要骂我两句。我本来是打算留在那打工,结果因为得了肾盂性肾炎我也没打上工不说,还浪费了一个月。后来想明白了,他是担心吧,一个女孩子大元旦的自己在别的国家,又不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委屈。
我不愿意回哈尔滨。那里所谓的家太奇怪了。
我妈那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说实话叔叔和他的儿子对我很好。可是那毕竟不是我的家。那里没有我的房间,没有我的东西,还要面对隔三差五我和我妈的天崩地裂式争吵。还记得我在韩国留学的第三年,我妈忽然给我发微信说老房子租出去了,我的东西她收拾收拾都扔了。
我所有的东西等于我所有的童年回忆等于爷爷送我的所有我小东西。
我最后的回忆。
我没办法和她解释这些。她对那个房子回忆只有去世的奶奶,去世的爸爸。她是不懂这些的,她只是觉得太占地方了,影响租客使用房子的用户体验。而她带着自己的东西愉快的搬去了叔叔家里。
老房子没什么好的,很小只有二十多平方米。没有浴室不能洗澡只有一个巴掌大的洗手间。冬天暖气不够热,总要穿着厚睡衣棉拖鞋走来走去。,可是那是我生活了18年的地方,我舍不得。我舍不得那里住进去陌生的人,舍不得我和爷爷的回忆就那样一点点被吞噬被掩盖,就像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时光,终归是——过去了。那些我爬上窗一大把一大把抓花大姐,爷爷看着再见阿郎的日子,那些我躲在躺在床上摆好了一个个娃娃为他们分“馒头”,爷爷认真的在书桌上写写画画的日子,都一去不复返。
后来我去过过一次春节,抑郁症差点犯了。
叔叔是个很好的人,每次我回去他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叔叔的妈妈和叔叔的姐姐叔叔的哥哥等等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过来了。刚开始只是日常春节面对亲戚,一切都还不错,甚至让我想,这样也挺好的,我是不是也算有了家人呢?
接下去就不对劲了。我妈因为照顾了一大桌人的吃吃喝喝所以格外暴躁,找茬和我吵了一架,大致的意思是我不帮她照顾七大姑八大姨们,她在别人家过得不容易凭什么我不能帮帮她。我不知道这是我不孝还是确实正常人都理解不了。
人是你选的,我也被强制接受了。
家是你的称呼,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我的。
可最后你觉得是我让你劳累。
叔叔的妈妈和我们一起吃饭时,我妈借了个别的事就开始骂我,一边骂一边说我没有自尊心从小就不懂人事。老人家在场我也不能摔筷子走人,尽快吃完尽快进屋。低气压持续了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当天,老人家和自己的大女儿围着我一边坐了一个,左边的问:“哎呀,听说你亲妈挺有钱的?”右边的问:“你爸死了多亏你姑姑(也就是我妈)照顾你啊。”左边的问:“是啊,不容易啊,你亲妈没说给点钱啊?”
“真这么问的?大年三十?”
“嗯。他们觉得我永远小,永远不会把长辈的任何一句话往心里去,什么大年三十的都是他妈扯淡。”
“你回答了吗。”
“回答了啊,人家都问了,那么大岁数这么客气问我,我不回答难道还哭?”
“这要是我就走人了。爱谁谁。”
“是啊我多希望我也能做出来这种事啊。”
对我来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四年前,我和当时的男朋友说起过这个问题,我叫他哥哥。我俩因为这个问题吵的差点分手。
他的想让我过节从韩国回去见他父母,我不想见。
他和我说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不用担心,以后是一家人他们会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疼的,所以一定要去先见见。
他不是我,他没有这些经验,他不懂自己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再好的婆媳关系也是一样的。我试图让他明白我的观点他试图让我接受他的家人……我不知道这几年过去,他会不会明白那时我为什么对他的一片好意发了那么大脾气,可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是想要一个家,但他可以有两个家,一个是我和他的一个是他和她父母的。而我要的那个家是只想有我和他。
这是我的伤疤,我不希望谁来帮我抹平它,因为他就是存在,多好的遮瑕膏也盖不住,即使盖住了,存在就是存在。
用我妈的评价就是我从小就招人讨厌,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从来不说。我招不招人讨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说了也没用。都当过孩子,都知道小时候冲妈妈撒娇说我想吃这个,我喜欢这个,我不要吃这个。这是我长大后理解的,我妈教育方式问题特别大,她从来不会听我说这些,在她眼里这都是放屁。孩子不该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有应该不应该。
先不说我妈了,总之我再也没有回去过过年。那年我虽然还没经历这些呢我也不想回去,我就是倔我就是宁可在韩国一个人孤零零的自怨自艾我也不回去。
虽然不回去可我会想哈尔滨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放完炮仗后,雪白雪白的雪上一层厚厚的红纸,大年初一打开家门闻到的火药味道,掺杂着冰凉的风。终生也不会忘怀
“好,等我们忙完这段时间我就陪你回哈尔滨看看。”
“嗯,看看雪就行了,我不太想回别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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