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只是想要一场告别的仪式

这是张昕然和陈晓的故事，也是我和你的故事。

我们曾一起走过难忘的青春，一起手牵手面对曾经的风雨，只是多年以后发现，不知不觉间，在岁月的漫漫流沙里，在人生诡谲的际遇中，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但也深知没什么好惋惜的，因为记忆中的那个你和我，永远都在。就像是秋天里树叶飘落的梧桐，来年还会长出新绿，说一声再见，只是为了把你留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谨以此文纪念我们的曾经。

                                      ——写在前面

原来，我只是想要一场告别的仪式

十月的上海，天气依然晴朗得有些过分，高温停留在夏天的尾巴上，久久不愿离去。一场雨一场雨的浇下来，热度依然慢慢抬头，这个夏天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了。

只有当张昕然关掉电脑，走出办公室，才会感到凉气和铺面而来的冷风，一天之中，只有现在才会让人觉得已经入秋了。张昕然裹紧单薄的外套，身体不由得缩了缩，抱紧双臂，投入到奔赴地铁站的如潮的人流里。有时候她会觉得赶地铁是一个壮举，那么多的人在同一时间奔赴同一地点，搭乘一段路，或长或短，茫茫人海中的我们曾经离得那么近，然而又那么远。

回到家，照例先踢掉高跟鞋，包包扔在一边，身体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床上。这样躺了十几分钟，肚子开始抗议，只好爬起来在冰箱里找吃的。张昕然有一个特别好的习惯，就是回家多晚，都会给自己做饭。虽然一个人的晚餐，有些寂寞，但是多少还有些情趣。若是连饭都不做了，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哪里还像个家。

张昕然住的房子是租的，不大，三十几平米，一室一厅的房型，一个人住倒也自在。今天的晚餐做的是酸辣藕丁和番茄炒蛋，很普通的家常菜，量都不多，只有小半盘，都被放在精致的碟子里。这里的一个碗一个碟子一块桌布，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房子里都贴了好看的壁纸，窗帘也是新换过的，还有床头的那个漂亮的可以调节亮度的灯，张昕然在搬进来的时候都细心布置过，三十几平米的空间，虽然小，却还是有家的感觉。人总是对自己付出过时间和精力的东西，有着某种特殊的感情。

当QQ里那个很久未联系过的头像一闪一闪的时候，张昕然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们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重逢。张昕然和陈晓已经四年没有见过了。陈晓只给她发了一句话，昕然，明天我来找你。时间是二十分钟前，甚至没有提到具体时间和地点。张昕然很想问，你到哪里找我呢？然而这句话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只是回了一个字，好。

手机里还存着陈晓几年前的号码，只是已经太久没有联系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昕然躺在床上盯着这个曾经特别熟悉的号码，11个数字不停地在她眼前跳啊跳，快要弄花了她的眼睛。她好像回到了她的少年时代。

原来，我只是想要一场告别的仪式

张昕然还可以清晰地记起，她们第一次讲话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两个小女孩将近十岁的样子。在那之前她们并不熟悉。那天，天灰蒙蒙的，早晨的学校有一层薄薄的雾，张昕然和陈晓都混迹于打扫校园卫生的队伍里，一行人拿着扫帚和其他各种工具，浩浩荡荡地来到学校分派给每个班级负责卫生工作的指定区域。

一开始，大家还是很认真地打扫，慢慢地就进入了互相打闹的阶段，这时，陈晓向还在花坛边扫地的张昕然走来，默默地跟她一起扫起来。最后终于结束了，陈晓把张昕然拉到花坛边上，指着她的布鞋说，你的鞋子真好看，我跟你换着穿一天好不好？张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和陈晓的皮鞋，半天没有说话。陈晓以为她不愿意，又说，那给我试试可以吗？张昕然点了点头。她们交换试穿了鞋子，然后走了几步，最后又换了回来。放学回家的时候，她很开心地跟妈妈说，今天有个女生要拿皮鞋换我的布鞋穿哦。妈妈只是笑了笑。

从那以后，她们又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在那个点相遇后，缓缓步入各自的生活轨道，没有太多的交集，一直到初二分班的时候，她们再次被分到了同一个班。当时初中的学校比较变态，每年都会根据期末考成绩重新分班，但一直到初中毕业，她们都在同一个班。那两年的时间，他们走得很近，甚至连座位都离得很近，总在前后一两排的位置。难得一天的休息时间，她们也是一起度过的。

在这期间，张昕然第一次去网吧，第一次去溜冰，第一次去做头发，第一次认识了很多除了同学之外的朋友，还有很多很多的第一次，好的坏的，都是和陈晓一起做的。她们曾经一起度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

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开始拼命地补课或者上自习，每天都有各种考试等着她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班上的前十名还会单独留下来开小灶，补课变成加常便饭。张昕然从小一直成绩优异，可是到了初三，有了物理和化学以后，她的弱势就显现出来了，每次都在第十名左右徘徊。而陈晓却是后来居上，许是因为以前贪玩现在比较用功的缘故，每次考试居然都冲进了前五，而且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张昕然第一次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差距，是有一次陈晓跟她说，试卷太多了，我们分着做吧，我做前面的，你做后面的。后来，陈晓的题目都做完了，张昕然还有很多空白，最终她们没有交换试卷。陈晓抱怨说，我的都做完了可以给你抄，你不要那么小气嘛。陈晓说完就继续投入到解题的战斗中。张昕然却被这句话说得愣住了，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陈晓甩得很远很远了。

接着，离中考越来越近，她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座位也离得越来越远，慢慢的，她们几乎不再说话。张昕然有些刻意地躲着她，尽量不打照面，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闻不问。有时候还是会碰到，但是两个人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一如刚认识的朋友，张昕然有些恍惚，好像她们从不曾那样要好过。

原来，我只是想要一场告别的仪式

大学呢，她们各自又是什么样子？她们在不同的城市读大学，四年的时间里，她们一直在写信，一直到大三的时候没了下文，就像不知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信一样。在这个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很多人都无法相信她们竟然以这种方式保持联系。可是张昕然却觉得写信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信的内容已经很模糊，但是写信的感觉还在，一个人絮絮叨叨，另一个人也愿意听，然后交换角色，这不是很美吗？那些信都被装在盒子里，毕业的时候一起寄回了老家，终究没有带在身边。

和陈晓断了联系，应该是从大四的时候开始的。那天在宿舍里，张昕然接到了陈晓的电话，两个人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最后快挂电话的时候，陈晓说，趁我还没毕业，来西安看看我吧。张昕然没有说话，陈晓又急切地说，我帮你算过了，花不了多少钱，不用担心，有我呢。张昕然依然没有答应，陈晓只好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等你回复。接着两个人就各自挂断了电话。

张昕然可以从声音里听出陈晓多么热切地希望她能够去，并非是她不愿意去看她，只是因为钱不够。张昕然的家境并不富裕，大学的学费和大部分生活费都是家里负担的，靠着课余时间打零工，勉强可以支撑学校的开销。思来想去，这段旅程终是没有成行。

毕业之后，两个人就更加疏远了，因为生活圈子已然不同。戏剧性的是，张昕然去了上海工作，陈晓考研回到了武汉。以前过年的时候，两个人还会回到家乡的小县城，至少还有机会聚聚，但后来大学那会儿陈晓举家搬到了城里，原来的房子也卖掉了，算是彻底关上了相聚的那扇门。张昕然回家乡有时候也会去陈晓以前的家那边，假装路过看看，那里早已换了主人，物是人非了。

原来，我只是想要一场告别的仪式

这样被时间分割许久的旧友，不管怎样，她们终于要见面了，在上海这个一树繁花的落寞都市里重逢，不知道是什么场景。张昕然的心里五味杂陈，她说不清自己是期待还是害怕或者其他，但是心里总归还是欣喜的。

第二天张昕然工作有些心不在焉，开会时轮到她发表意见，她却走神了。给出的数据也有几处明显的错误，好在老板只是让她修改，没跟她计较，还以为是因为她之前加班太累的缘故，让她改完早点回去休息。像是约好的一样，张昕然刚走出办公室，就接到了陈晓的电话，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恍如隔世，她说，我在你们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等你，你下班就过来吧。张昕然说了句，好，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咖啡厅在离公司很近的一处幽静的路边，闹中取静，张昕然进去的时候，店里还在放着钢琴乐曲，轻柔的音调四处飞扬，有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陈晓坐在靠窗边，通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咖啡还冒着丝丝热气，勺子摆在一边，不经意间抿一小口。陈晓的头发已经很长，波浪卷，脸上还画着精致的淡妆，将她的气色衬托得恰到好处，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质，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和阔腿裤，细高跟鞋，帅气又妩媚的感觉。

张昕然慢慢地坐到她对面，好半天，陈晓的视线才从窗外收回，发现了对面的她。两个人都笑了笑，说，好久不见。服务员过来，问张昕然要喝点什么，她只要了一杯白水。陈晓看着那杯水，说，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喜欢喝咖啡呢。张昕然记起以前陈晓最喜欢喝咖啡味儿的奶茶，每次都会顺手带一份给她。其实，她并不喜欢那个味道，只是因为跟陈晓一起，养成了一些她的习惯。她不喝咖啡很多年了。

两个人聊起了彼此的近况，陈晓说她研究生快毕业了，这次来上海是过来面试的。张昕然在当年考研失败以后，和朋友一起到上海找工作，辗转几次换工作，现在已经在一家公司小有成就。看天色渐晚，两个人便一起叫了点吃的，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的都是些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就像任何两个刚认识的朋友一样热情满满。

她们没有像电影里旧友见面时聊起往日的种种，也没有像以前见面时聊到开心的时候开怀大笑，但也没有气氛尴尬。一切都刚刚好，是让人舒服的自在。张昕然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惴惴不安，不过是对这次会面抱有一些念想罢了，她想借这次机会澄清误会，也许她们还能重归于好，还能像以前一样。可是话说到现在，她已然知道，那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的事情了。

原来，我只是想要一场告别的仪式

陈晓说，我明天还有一场面试，还要回酒店稍微准备一下。话说到这里，已经将近尾声了。张昕然叫来服务员买单，刷卡签名的时候说，这次终于轮到我请你了。陈晓微微愣了一下，说了声是。张昕然把陈晓送到地铁站，轻轻地拥抱了她，说，面试顺利。两个人礼貌又生疏地说再见，然后各自朝向不同的方向走去，谁也没有回头。陈晓和张昕然都知道，她们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谁也回不到过去了。

陈晓第二天下午回武汉的飞机，张昕然没有去送她。梁实秋《送行》里有一句话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张昕然觉得这便是送别时最好的心情吧。她们已然告别。

这次会面，张昕然终于感到释然，原来，她想要的是一场告别的仪式，而多年后的重逢是对过往最好的告别。再见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