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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海是冰冷又喧闹的，海风吹过梨子的长发呼呼刮了梨子一脸，梨子坐在礁石上摆摆水中冰冷的脚丫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梨子本是大西北孕育出的一只繁花，在上大学的时候来到了这座海滨城市，往后十年就没再离开。虽然待的久，但像今天这般长久地真切地感受海却是第一次。
梨子不是一个很有闯劲的人，但父母日渐年迈自己又不在身边，身为子女能做的也只有多寄回一点钱，故而梨子工作很拼命。
梨子不是独生子女，梨子之上有个姐姐燕，两姐妹间有着巨大的隔阂。
离开家是梨子的终愿，是梨子唯一的愿望。但与此同时日常照顾家的担子，就落在了燕的身上。
对于燕来说，梨子的选择是对燕的背叛和压迫。
隔阂始自大学毕业那年。燕劝梨子回家乡就业，梨子犹犹豫豫最终决定留下。梨子当初承诺会努力赚更多钱报答父母减轻燕的负担，燕冷着脸什么也没说挂断了视频电话。
毕业多年，如今梨子终于实现了对父母日常生活的供给，还攒钱给父母和燕都买了套房。梨子还邀请燕出来工作，但梨子承认和燕的距离更远了。
海风灌地梨子不断地涌出眼泪，梨子没在意，她想隔阂可能开始地更早些。
那年高考，梨子考了不错的分数，燕和梨子商量着报了大学。全家人都很开心，但在开心之余燕明显有些失落——燕高考那年没有一个人给过她合适的指导，燕也想考出去，但是信息受限，终究还是留在了家乡。
梨子不知道如何安慰，偏爱燕的母亲温柔地说着可惜当年燕没有这个条件。但这样的安慰似乎是撬开了燕难堪的匣子，尴尬之下燕一遍遍摆手显示无所谓。
但“没有那个条件”的论断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燕心里。同为这个家的孩子，燕作为老大吃了太多苦也试了太多错。
往后几年姐妹聊天时，开心时燕常常撒娇管梨子叫姐姐，讲身份互换的笑话。梨子也当笑话听着，讲到给父母养老的问题时梨子也讲着“天塌下来还有老大顶着”的论断随意敷衍。
拉家常时大家都笑笑没说什么，但仔细想来的确给本就不满成为老大的燕安上了更重的枷锁。
然后到毕业工作，梨子能力突出。厉害的孩子养家，不厉害地留在家照顾老人。有人支撑又有人照顾，父母亲戚都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但对于燕来说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梨子从一开始就知道。
梨子不是天生就是梨子，早飞的燕是梨子对于人生的最美好期盼。梨子对于自由的追求来源于燕。
燕挥动着翅膀，腾飞出宅院，腾飞出小山村，腾飞出乡镇。燕会说将来一定要远离落后的家庭，会说思想上的差距无法弥补她不能忍受，会孑然一身勇敢走完全未知的路说至少和父母那代是不一样的…
从上小学开始，梨子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燕，高傲强大充满生机。虽然梨子不能再跟在燕的屁股后面每天玩闹，但这样的燕像一个方向标一样时时刻刻活在梨子脑中。
燕曾经是一个很光彩夺目的人——这是精彩之处，也是可惜之处。
大学毕业燕没有像梨子以为那样选择外出就业，梨子质疑甚至是训斥，燕却冷冰冰地宣告家庭已经不堪重负的种种迹象。
——要现实。这是燕的原话。
梨子说燕背叛了梨子和燕共同意志，燕说你根本从来都不了解我。
长久以来的崇拜和信服让梨子下意识地认同了燕的观点，梨子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够了解燕。
回忆着视频电话中那一瞬燕绝望又憎恨的眼，梨子从记忆中一缕一缕抽出那些被她忽略的现实来。
现实是燕没有机会离开，现实是父母天然地托付她养老，现实是她长久以来承担着照顾弟弟妹妹为家谋划的工作——那个梨子以为的燕被“老大”这个身份杀死了。死亡的时间梨子不清楚。
记忆中那样要强独立的人，梨子不敢幻想燕是如何痛苦地被老大亲手杀死又埋葬了。
梨子料想是现实握住了老大的手，在燕虚弱地昏昏欲睡时偷偷捂死了燕。
一股海风将头发整齐地糊在脸上，梨子没伸手任由呼吸被厚重的风和头发捂住——梨子头晕、心脏乓乓乓跳得飞快。
又一股更强烈的海风猛烈地推了梨子一把，梨子无力差点跌落海中。面前的厚重头发不知所踪，梨子重重地、重重地呼吸，重重地把身子支撑起。
耳鸣短暂屏蔽了海风的聒噪，冰冷的脏器将梨子的意识带回多年前那个冰冷的傍晚。
为了走捷径梨子和伙伴在冰河上探索，又不慎跌落冰层。三个人三个窟窿，每个人都在艰难的沉浮，越挣扎沉浮越明显，浑身湿透的同时呛入不知道多少水…
棉裤吸水从刚入水提供浮力的小舟变成实实在在的沉重的水鬼。四肢冰冷用不上力，冰层边缘湿滑脆弱，梨子不清楚是天色渐暗还是眼睛已经昏黑…
蒙蒙中岸边站着一个人，梨子第一反应是燕，于是终于得救般狠命扑腾着向岸边扑闪过去。全靠一身虎劲，破开冰层上了岸。
上岸后梨子絮絮叨叨要哭，眼前的燕却不知何时不见了，再回头伙伴也自救上对岸，哭声由小及大最后震天动地般传来。
梨子回忆从沟里出来看见山边红霞，而这红霞却从记忆力跳出来映射到了眼前——原来不知不觉，天亮了。
海边的朝曦清浅，海边的晨风也更加冷。梨子起身穿上鞋离开。成长过程中落入冰河的日子还有许多，梨子不记得多少次自己靠着脑海中的燕激励着自己逃脱。
后来燕死了剩下老大。老大告诉梨子冰河哪里更脆弱，梨子却不接受。梨子一次次跳入冰河中，迫使老大替梨子负担厚重湿水的棉裤。
梨子想自己爱的的确是燕，她想要燕回来。但燕落入俗常成为了老大，真真切切地为家庭负责着。老大也为失去燕而痛苦，却不可能再成为燕了。
面对梨子化身燕的冤魂的讨伐和诱惑，老大该是多么痛苦呢？
破碎的海风中想起不合时宜的电话声，接了电话梨子短暂应承几句。关电话前梨子熟练地打开微信看消息，这些年自己说的许多补救请求姐姐都没有回话，如今亦是没有。
梨子一如往常的转账然后关上手机，这是她和确定自己没被拉黑的唯一手段，也是两姐妹之间唯一的交流。
天亮前梨子回到公园、回到帐篷躺下，同事们没一个早起，没人知道梨子这一夜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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