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未到晌午，太阳就已经收起它那淡淡的光，好像也怕冷似的，躲进了像棉胎一样厚的云层。

  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在寒风中摇曳的臃肿的行人吹的直跺脚:“他娘的，太阳都罢工回家睡觉了”。

  嘴里骂骂咧咧的躲进一家饭店，说是饭店也是夸张了点，屋里三张桌子，约摸八九个凳子，一个跑堂伙计无精打采的抹着桌子，发出吱吱歪歪的声音，女掌柜的手拄着脑袋懒散的看着门口。

“伙计李，来碗羊肉汤热乎热乎，多加点羊肉，再来两个下酒菜”。那人裹了裹身上那件与他不合身黑的发亮的棉大衣，躲了躲脚冲抹桌子的伙计招呼道。

  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熟络的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有些年头的木板凳发出吱吱歪歪的声音似乎是对他臃肿的身躯强烈反抗。

  “嗯，”无精打采的伙计看清到来的人，也不热情的去招呼着，而是抬了抬眼皮，双手无力的抹着桌子，就像一个梦游的人在做没有意识的事

  “咦，我说伙计李我说的话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着”？那个蓬头枯发模样的男子，瞪着精明的眼不满的冲着伙计吆喝着。

  伙计李抬起头，半睁小眼睛就像一条缝瞅了瞅大汉，又瞅了瞅老板娘。

“我说李二你真把这当自己家了，想吃啥就吃啥。”老板娘杏眼睁的溜大，发出尖细地嗓音。

  “你看看你这说的是啥话，我李二还是那种吃饭不给钱的人”？被称作李二的男子挺着腰杆，拍了拍桌子一副你不信我的模样。

  “嚯，那你把这个月赊的账还了”。说着老板娘伸出手上不知从什地方拿时的账本。

  “哎，你看看，你看看妇道人家就是目光短浅，我李二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月末一定还清”李二听到老板娘的话就像被针扎的气球，笔直的腰杆“噗”就弯了下去，嘴角却也不依不饶。

“那，那来盘花生，一碗热面，我带的有烧酒。这冷的天不暖暖身子可不把人冻坏”。李二皱着眉头，搓了搓手像做了很大的决定。

“钱，”老板娘不依不饶的伸出手。

  “给，给你，”李二胡乱的在兜里搜刮着，摸出一个黑不溜秋分不清面额的毛票子。

  “哼，”老板娘一把黑溜溜的毛票子夺了过来，之所以说夺是李二夹着毛票子丝毫没有给的意思，为夺。的过程中收受到的阻力差点让毛票子拦腰折断。

  “那面不要太淡，最好里面洒几滴羊汤，快点啊，”。李二悻悻的收回了夹钱的手指，付了钱底气也就硬了起来，忍不住吩咐起来。

  啪的一声，

  老板娘把账本重重的扔在柜台桌上，:“一碗面条，一盘花生”冲着里面吆喝着。

  末了又添上一句:“李二”的。

  话毕，店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

  抹桌子的伙计转眼就依着桌子昏昏欲睡了，老板娘驻着脑袋望着门外寻觅着什么，李二转着眼珠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一个先生出现在老板娘的眼前，准确的说出现在店门口。老板娘向打个鸡血蹭站起了身。

  带着复古式的圆框的先生，（老板娘始终把那破旧的眼镜成为复古样式），双手捧着银光闪闪的保温杯，一副想进又不想进的表情浮现在先生的脸上，束缚着他排在的腿上。

  老板娘快速的运转聪明的脑瓜，得出结论:进证明先生饿了，不想进是嫌弃饭馆的简陋与他的身份不想匹配，可不是吗？老板娘瞅了瞅蓬头垢面，把脚蹬在长木凳上的李二，身着体面的提着保温杯的先生怎么会愿意和这样的人做在一起？

  到手的生意要是能让他跑了真对不起老板娘睿智的头脑。

  “哎，先生外面那么冷，里面来啊，喝点羊肉汤暖暖身子。”老板娘迈着碎步，扯着刻意温柔的嗓音像徘徊在外的先生照顾道，路过伙计李身旁还不经意的踢了踢伙计李。

  摇摇晃晃的伙计李本半眯的双眼，看到门外徘徊的先生嚯的睁开了不大的小眼，脸上立马堆了笑意，人也活络起来:“先生，快进来看看吃点什么，小店应有尽有”。

  面对如此热情好客的两人，是人都会抵不住，果不其然先生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缓慢的迈着四方步走了就来。

  老板娘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这样的衣着，这样的步伐不是有地位的先生是什么？

  “小店特色有羊肉、羊杂汤，配菜荤素现配”。老板娘操着流利的方言介绍着。

  “嗯，”先生不冷不淡的点了点头，寻找一个落做的位置，先把镶着银边的保温杯轻轻的放在桌子上，捊了捊衣衫后襟才轻轻的坐下，斯文优雅的动作楞是没有发出一丝响起。

  在旁目不转睛的老板娘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设，先生就是不一样哪里是牛二这种穷疙瘩能排比的，坐个板凳吱吱响。

  “有菜单么？正襟危坐的先生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啊？”老板娘先是一头雾水的看着先生，嘴里回味了几遍。

“  菜单？”老板娘小心翼翼的绕口的重复道。

  “嗯，”先生轻轻的点了点头。

  “奥奥，没有没有”恍然大悟的老板娘连忙说道。说的是普通话，早知道着十里八乡的除了干部谁说普通话，让人听见不笑掉大牙。

  “那你这有除了羊肉还有什么？”先生失望的推了推眼镜框。

  “荤素搭配，都有，意思就是你想吃什么我们就给你做”。老板娘怕他听不懂用解释一遍。

  “奥，”先生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

  “一份羊肉汤，来盘花生，来两个炒菜，”先生毫不思索的报出了想吃的菜。

  “哎，好类”。没有拖泥带水，老板娘毫不犹豫的应了句，便让伙计李去后厨报菜。

  “快点做啊”。末了又添了一句。

  伶起李二桌子上的茶壶，就要为喝水的先生添水。

  “别，别，我自己来”先生左手捂着保温杯口，右手挡了挡老板娘伸过来的手，拒绝了老板娘的好意。

  “行行，”老板娘也不生气，乐呵呵的说道。

  “哼，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旁边的李二自然是目睹了这一切，老板娘的前后反差让他不满的的呵道。

  “李二你这是什么意思，揣起文人话来酸我是吧？”老板娘一听肯定不高兴啊，对于这个经常来赊账的李二她可是打心眼里厌烦。

  “你这不就是明摆着那个什么，”李二挠了挠头使劲的想了半天。

  “以容取人 以管窥豹，肤浅”！

  “呦，别以为你李二给老李家送过几次鸡，偷听了几句话，就来给老娘显摆”老板娘左手掐腰，右手对着李二指指点点，也不知道今天他是哪根筋不对，竟然敢酸我？

  “哼，你可别看不起人，谁肚子里没点墨水，改明我换身新衣服，往那就这么一站，谁敢瞧不起我李二”李二越说越起劲，吐沫星子横飞。

  吓得，先生紧忙用手捂着保温杯的口子，嘴里连呼:“莫激动，莫激动”。

  “驴身上长不出羊毛，狗嘴吐不出象牙”老板娘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李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的模样，哼着不成曲的调子，斜视着文绉绉模样的先生。

  不一会，两人的饭菜竟同时端来。

  砰，

  一碗冒着热气的面，上面漂着几片葱花，毫无油水可言，一盘花生米，颗粒可说，歪歪扭扭的躺在硕大的盘子里。就这样没好气的扔在了李二的桌上。

  “哎呦，你轻点。”李二嘴里嘟囔道。

  管不上清淡，肚子里早就咕噜噜乱叫，迫不及待的吸上一口，发出兹溜溜的声音，便一发不可收拾。

  “瞅您那吃相是多少年没吃过饭了，”老板娘不忘这个反驳的机会。

  “呜呜”，李二嘴里嚼着面条，不知呜呜的是什么。

  反观先生这边，菜上齐了后，好像嫌弃碗筷不干净似得，用开水使劲的烫了烫碗筷，然后先用筷子尝了尝西红柿炒鸡蛋，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用筷子尝了尝肉沫炒白菜，又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老板娘看着先生的动作，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像有文化或者有钱有文化的人，整个乡里她想不出那样的人能与这眼前的先生与之匹配，乡长？不可能，她的头摇的像拨浪鼓，前年乡长在众人拥簇下上街视察，她离老远看见过。一个头不高的胖子，挺着大肚子，一脸横肉，怎么看都像是街上个卖五花肉的牛富贵。

  且说，这李二三两下就把碗里的面条吃的一干二净，花生米一口吞个干净，连隔都没打，用筷子捣着牙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眼睛转了转不安分了起来。

  “臭杞摆碟_凑样数呢”，李二斜视着旁边吃饭的先生，暗自吞了吞口水，嘴上却蹦出一句生僻的词。

  “奥？”先生抬起头来，也不生气。反而用着试探的口气说道:

  “这位兄弟出口成章，看样子腹中存了不少墨水”。

  “哼，这有啥，我会的多着呢”。李二用鼻孔使劲的哼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我看他是“笑话人不如人，蹋拉破鞋撵不上人”老板娘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呵呵，这位兄弟倒是有趣，可否上我这桌聚一聚，”先生推了推眼镜框，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一副很诚恳的模样。

  “好，”李二毫不犹豫的搬着长凳在先生的对面坐下。

  “老板，再来两个小抄，一碗羊肉汤”先生扭头喊道，就当我请这位兄弟的。

  “你确定是请，不用我掏钱？你可别付不起了”李二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先生。

  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像先生这种有身份的人能像你一样赊账？老板娘总是能见缝插针的发表自己的言论

  “哈哈，”先生像是听到了很搞笑的笑话，用手不停的抚摸银光闪闪的保温杯。

  “痛快，我李二就敬汉子”，李二滑稽的摆出双手抱拳的动作。

  随即掏出兜里的烧酒，嘴里嘟囔着要与先生一醉方休。

  柜台前，老板娘和伙计李看着“高声阔谈”的二人，对视一眼，乖乖来，没看出来这李二墨水还挺多，都能在圣人门前卖字。伙计李砸着舌头，伸着头瞅着两人。

  “那李二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等和先生这样的人物坐在一起挑战风声，以后可有得他小子吹牛的资本了”。

  “可不是吗？我经常见我们村的村长整天捧着一个搪瓷杯，”也没见他冬天用过保温杯的。你看咱乡的老李，开过私塾，有钱吧！不还是捧一个黑不溜丢像个闷葫芦的破杯子，哪有咱们眼前的这个杯子闪亮？

  二人就先生的杯子发出用自己生平所能用的词来彰显自己的见多识广。

  酒足饭饱后，李二挺着腰杆，抚摸着并不浑圆的肚子，发出夸张的饱嗝声，先生则轻轻的抿着开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很是温柔。

  “老板结账”。

  “好类，一共……”老板娘爽朗的应了声，就要说出总共价格。

  “不用，”先生伸手打断她的话，值不了几个钱，算说出来干什么？

  伸手往贴胸的兜里摸去，

  铛，

  “一直崭新的钢笔，”满不在乎的甩在桌上。

  继续摸，

  “一个印章出现在手里，”随手扔在桌上，转了几个圈“xx县xx主任”的字样稳稳的出现在老板娘，伙计李，李二的眼前。

  继续摸，

  “一沓方方正正的纸片出现在手中，被先生狠狠的摔在桌上，“咦，都是些什么啊，钱呢？”先生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继续摸索。

  三人却被纸片上的字所吸引，“xx县xx厂长”，吞了吞口水，想相视一样都发现彼此眼中的震惊，还有欣喜。

  “哎，今天竟然忘带现金了！”先生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哎，你这小店又不能签单。”先生无奈的看着老板娘。

  “啊啊，没事没事，没事……”老板娘连忙向先生摆手。

  都是小钱，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装在身上呢？

  “哎，这不行，我也不是欠别人钱的人，我也拉不下这脸”先生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像做了重大决定似的。

  “这样吧，就当我祁某人欠老板你一个人情，你去县里找我，我把钱双倍奉还，”。

“怎么样？”先生沉吟道。

  “好，好，就听先生，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小商贩赖账呢？”老板娘留个心眼，使劲的把先生往高处抬。

  “呦，得了吧，收起你那些小算盘吧。像我兄弟这样的人物还能差你三钱两枣？”李二在旁也为先生制造声势，毕竟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

  “那我留下一张字据，”

  不顾三人的拉扯，先生硬在纸上，用钢笔留下秀气的字。

老板娘拿着字据，杏眼笑开了话。

隔天，

  乡里的治安队两个小伙过来喝酒。

  “有些人还真是靠脸吃饭”

  “可不是吗？”

“姓黄的那小子骗吃骗喝这么长时间楞是没事？”

  “哎，”说着两人摇头晃脑的叹息道。

  “我说老板娘，你可别被骗了”不知是喝醉了怎么着，其中一个人冲着柜台的老板娘说道。

  “哎呦，什么被骗啊”。老板娘拉扯着嗓音夸张的说道。自从先生走后，她越来越喜欢用夸张的嗓音来彰显自己的欣喜。

  “就是骗吃骗喝的，穿的人模狗样的，带个破眼睛。

“嘿嘿，你怎么不说捧个保温杯啊”伙计李在 旁边开玩笑似得多了句嘴。

“嘿嘿，可不是嘛？白的掉漆的保温杯，什么保温杯听说里面就一层铁疙瘩。”

“哎，算啦，算啦，跟你们说这么多干什么呢？他还能上你家这小饭馆吃饭？人家都是去酒馆骗饭”。

说着两人就红着脖子喝了起来。

  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

  老板娘睁大了杏眼，扯着脖子，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心里就纳了闷如此体面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