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高二,我在高一,他去高三,我去高二,不远不近,总差一条横杠,教室离的也不远,隔着一堵墙或一条路。
物质决定意识,一道杠一堵墙一条路这些都算物质的话,决定了我的意识:不能每天看到他。除非我刻意安排。例如去新厕所或西餐厅。
说是新厕所,是相对近处的陈年老厕所而言的,只不过是使用的时间尚短而已,差别既非天壤也非云泥。新厕所是我高一下半学期开始启用的,外墙灰白撞色,显新显干净,风霜雨雪之后尤其如此,大气典雅是在看他穿了件灰套头衫之后我才体会到的,厕所内部和老厕所一样,一排排的粗旷式的蹲式马桶,能冲水,门口有块镜子,常常挤满了人,好像镜子上贴着最新的成绩单,其实镜子上什么也没有,还总是灰扑扑的,虽然经常有人掏出卫生纸哈一口气擦呀擦呀也不顶事,像一个天生面色发暗的人再认真洗脸也无济于事:这些都和老厕所一样。
新厕所最有说服力最有含金量的优点是:上下两层,男厕在一层,门在南侧;女厕在二楼,门在北侧。老厕所都是男女厕截然分开的,不共处一楼。
新厕所在我教室的西北角,我要是舍近求远必经一个标准篮球场的对角线,去一次快则3分钟,慢则5分钟,如果运气好,我们和他们刚好同步的话,扣除各自在厕所和走向教室的时间,我可以边走边看他两分钟左右。“我们”是我和菠菜,崔博采;“他们”是他和几个别人。
和零用钱的总是捉襟见肘不同,高中时的时间不一定拮据,但是课间的十分钟却一定是。它就像一个没有弹性的口袋,要装的东西多,能装下的东西少,少不得要精打细算,捡小的必需的往里装。所以,我、我们不能总是奢侈地去新厕所。我想,他也是如此。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他。那就是西餐厅。
关于西餐厅,有两点需要说明一下:
1、西餐厅意思是西边的餐厅,不是西餐的厅,它和一食堂、二食堂一样,都是供学生用餐的地方,饭菜上并不是你无我有互相补充的关系,而像一个连锁品牌的三家分店在教学楼西侧从东到西一字排开,西餐厅其实就是三食堂,但是偏偏不叫三食堂,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是它在最西侧。
2、他经常去那里吃饭,我也经常去那里吃饭。
一年四季里的节气是铁面无私、一丝不苟的,早一分晚一分都不是了,阴晴风霜雨雪却是季节温柔的可通融的一面,一场秋雨后,本来是白露节气,一下了就到深秋了。第一节晚自习课间,浅淡的夜色,白亮的灯光照着灰白的房子,他和同学边走边说笑着,秋风袅袅,吹鼓他的头发和衣裤,篮球场边上的银杏也像得了什么号令,在风里在灯光里金黄的叶子飘落如雨,飘落到他的头上身上,一种美好的温情的情感在我心里绽放开来,“回头有一群朴素的少年,轻轻松松地走远,不知道哪一天,再相见……
从那天我,我的世界不再风调雨顺,要么狂喜,看到他的日子;要么深忧,看不到他的日子。我不敢告诉菠菜,怕她笑我胆小懦弱,更不敢告诉他,因为我和他的世界没有交集,即使七拐八绕也联系不上。
有一天上午第二、三节课课间,我和菠菜正要奢侈一回去那远方的厕所,班主任老师把她叫走了,她回来时已经上了第四节课了,脸色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上课的老师端详了一下她的表情,没说什么。她走的这段时间我心里惴惴不安,种种不祥的猜想在心里此起彼伏,像海浪一样动荡不安没有片刻停歇。
放学了,她还保持着刚回来时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我连拉带劝把她弄到操场的西南角的看台上,问她:“怎么了菠菜?家里有事了还是因为他?菠菜说:“他”。
他是我们年级的,叫王东,我叫他菠菜东,是菠菜的初中同学,两个人高一开学不久就表白了,菠菜是个敢说敢做的女孩儿,有时候在路上遇见了就说几句话,我就是灯泡,一只沉默的微笑的灯泡。虽是一个年级,并不是天天遇见。我们年级一共二十班,我们是一班,菠菜东是二十班,“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他怎么了?
他和我的事被他妈妈发现了,找到学校政教处,说她离婚了,自己打工供孩子上学不容易,怕孩子学坏了,让学校管管我,别缠着他儿子了。
后来呢?
后来就把他叫到政教处询问情况。
他怎么说?
他说是我先表白的我追的他。
菠菜抱着我大声哭起来了。哭的天昏地暗。
什么人啊?一点担当也没有。
以后咱不理他了,行吗?
行。
说实话,我一直羡慕菠菜的,羡慕她的大胆和勇敢,羡慕她最美的年纪里可以日久生情,在日久生情里安放青春。这次事变不仅菠菜始料未及,我也始料未及,菠菜东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很温暖的,面相既阳光又阳刚,谁能想到是这样的货色啊!
后来那个王东又来找过菠菜几次,菠菜又气又急,哭了,“你再来我可要告诉政教处张老师去了”。
那厮一愣,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就不后悔,我后什么悔啊,真是的。”菠菜说完又哭起来了。
我知道,菠菜很难过的,她也动摇过,也后悔过,为自己说的“不后悔”后悔过,但也没办法了。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药店很多,每个药店里的药也很多,可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治失恋的药,后悔的人、失恋的人只能硬撑着自己挺过来。
菠菜和王东这么一闹,使我重新思考我和他的事,准确地说,是我自己的事。我要向他表白吗?他不像以前的王东,和菠菜一拍即合怎么办?他以后像现在的王东懦弱自保我怎么办?我要走菠菜的老路吗?我回头看看伏案发奋的菠菜,我有她那么坚强吗?思考的结果是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亲密无间也就没有离间和出卖,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等待春暖花开蝴蝶自来吧。
蝴蝶没来,蝴蝶不会来了,因为蝴蝶飞走了。
很长时间看不到他,我的环环紧扣的生活缺少了重要一环,无法正常运转;又像大海失了定海神针,时不时地就波涛汹涌。经过辗转打听,他是天津户口,要在天津参加高考,转到天津去了。
我失恋了,彻底地失恋了,虽然从来没有真正的恋爱过,但这丝毫不影响失恋的货真价实。菠菜还可以动摇、后悔,我连动摇、后悔的理由都没有。
我家门前有条水沟,每当下雨就很难过;每个少女心里都有条水沟,谁失恋了都会难过。一旦你觉得日子过得快了,就表示难过的水沟跨过去了,快了就是快乐。
高三了,高考了,高考成绩出来啦!我和菠菜考的都不错,我的开心+她的开心=我们好开心好开心啊,还有一件一想就撒欢儿的事,我、还有她,我们想爱谁就爱谁喽,放心大胆,不怕离间,看谁还敢离间。
填报高考志愿的最后一天。
菠菜打来电话说:你报西安吧,某某某在西电呢!
我心跳加速热血上涌。
我:干嘛报那里,我又和他没关系。
菠菜:哈哈哈。你那双大眼睛早把你的小心思出卖了。
我:那你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粗粗拉拉一直不知道呢!有段时间我特别难过呢,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菠菜:我知道。我一直陪着你呢,看着你呢。也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我。
我的青葱岁月,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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