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虽然我不是很懂
泛海国际66号院，7栋1803，陈凉居所。
智能家居的中控电脑从休眠中醒来，伴随着甜美而又刻板的AI女音，玄关处的廊灯首先亮起。刚刚打开房门的来人看了眼身侧的鞋柜，并没有脱下自己的皮靴。
他就这么踩上榉木地板，脚步不快，却异常的沉重。宽敞明亮的客厅空无一人，来人知道，那几间房门紧闭的卧室也是同样的情形，这套接近200平的高档住宅此刻唯有浴室方向持续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异响。
越靠近浴室门口，那异响就越明显。像是有人忘关了龙头，却并非水流冲刷池壁的声响。
“因为池子已经满了……”来人心说，他握上了虚掩着的浴室门的象牙把手，听着延绵不绝溢满而出的水声，忽然想也许此刻整间浴室都已经被水灌满了，他一开门，就会被卷入汹涌的漩涡里。
略略停顿片刻，来人自嘲般的笑了笑，轻轻推开了门。
当然不会有什么汹涌的流水，事实上这间装潢精致干湿分离的浴室里连一片不合时宜的水渍都看不见，浴缸上方的水龙头确实开着，整个浴缸也早已放满，然而溢出的水都流进了下水口里。
这本是个非常普通的情景，不过是这家主人忘关浴室龙头罢了——如果那溢出的水不是暗红色的话。
满满一缸暗红色的，粘稠的“水”，就像是那些低成本恐怖片的劣质道具一般，努力想要营造某种惊悚却失实的效果。来人凝注着浴缸，缓缓弯下腰，毫不避讳地把手伸了进去。
“啪！”
一声闷响，来人的手臂明显下沉，显然这暗红色的液体下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手并在用力的拉扯。来人毫不惊慌，而是发力向上一拉，激起泼散的水珠像是一道红色的帘幕，而在这帘幕之后，是一具白玉般曼妙的女体。
女人身无寸缕，双目紧闭，躯体上残留的血水沿着毫无起伏的胸口滑落，就仿佛一具呼吸全无的诡艳玩偶。来人将女人抬出浴缸，平放在浴毯上，并没有做出诸如掐人中抑或是人工呼吸一类的多余动作，他拍了拍身上溅上的血水，表情略带嫌恶的嘀咕了一句什么，尚来不及弯腰查看，地上的女人已如“诈尸”一般突然抬起了僵直的身子！
“要不是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还真容易吓出心脏病来。”来人面对这诡异的一幕，居然优哉游哉地取下了挂在一旁的浴巾，慢慢地擦起手来。
地上的女人就跟刚刚溺水获救的人一样，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气，她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手腕上那道不知何时已经愈合的伤口，然后抬起头瞪着来人，失焦的眸子里透着如新生儿一般迷茫的神采。
“这次你又在‘那边’呆了多久？”来人把擦过手的浴巾随手仍在了女人头上，眯着眼轻笑，“又看到了什么？”
“好大的一棵树……有好多人围在树下，还有人在那儿写着什么，只可惜太远了，我看不清……”女人的语音无比虚弱，她似乎仍沉浸在某个旧远虚幻的场景里，眼里根本没有跟前的男人。
“也许那人写的是……‘欢迎来到精神病院’？”男人嗤笑道，“你这个爱说梦话的疯婆子。”
女人打了一个激灵，逐渐聚焦的瞳孔中映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孔，她脸上迷离的神色散去，归于一片空虚与冷漠。
“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男人的笑声中透着难以掩饰的轻蔑。
“你到底想干什么，时磊。”女人取下头上的浴巾，紧紧地裹在了身上。
“我来恭喜你啊，陈凉，恭喜你终于成功了。”男人拍手鼓掌，脸上尽是些暧昧浮夸的表情，“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用你的灵魂，还是你的肉体？还是说经过上千次的试验，你终于找到了那个变量，解开了爱的方程式？？”
女人抬首安静冰冷地瞪视着男人，没有答话。沉默良久，男人脸上浮夸的表情终究还是悄然散去，就像是舞台上已然谢幕的演员，耷拉着松垮的肩膀，嘴角浮起一抹真实而又残忍的笑意。
“但你还是输了，陈凉。”男人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女人，像是看着一件破败的玩具，“这个‘爱上你的陈小雨’，你永远也见不到了。”
陈小雨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此刻正坐在一张直径超过4米的超大圆形水床上，揉着鼻子，仰头看着天顶奢华的水晶吊灯。
这里是位于太古里地下一层的VIP内宾套间，数小时前时磊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被人带到了这儿，尽管整个过程领路人都十分客气礼貌，并且套间内还真的有一名“使女”在等待，就跟其他东部世界VIP的待遇一模一样，但手机被强行收走的陈小雨还是非常清楚，他实际上已经被软禁了。
“嘿，我说。”陈小雨冲站在套间门口的那名“使女”说到。那是个长相颇为俊秀的女人，个子不高，留着头凌厉的短发，整个人一如身上纯黑的暗纹西服三件套一般，散发着冰冷肃穆的气息。“就这么一直站着你不累么？”
女人斜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要我上床？”
被这么直白的答复一口呛到的陈小雨尚来不及整理表情，女人接下来的话已如冰刀一般直戳进了胸口，“上床之后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你昏睡过去，其中有好几种并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就算奇迹发生你能用某种办法令我失去行动力……”女人指了指背后的房门，“这扇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没有主的虹膜，谁也打不开。”
“我靠，我就是个刚觉醒不到三天的小角色，至于么？”陈小雨张开双手瘫倒在了水床上，“他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一个邪教头目了，难道还会怕我出去抢占什么资源？不能够啊……而且他也没怎么劝我入教啊！这不是很奇怪么？好像他已经认定了我会宁死不从一样……到底为什么啊？就因为我爱上了陈凉？”
沉默。守在门前的女人没有任何回应。
“Sorry，说了很多你听不懂的话。”陈小雨保持着仰躺的姿势，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
他慢慢地直起身来，直视女人冰冷的双眼，“你们的主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打算囚禁我，否则的话……你们应该一早就收走我的手机。”
女人轻颤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陈小雨释放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按照影视剧的套路，他那句话说完不到一秒，就该有人破门而入。
然而好几个一秒过去了，门扉依旧禁闭。
“呃……”陈小雨不无尴尬的挠了挠头，“让我再组织下语言？”
话音未落，房门便在巨响声中轰然洞开，一道壮硕的人影贴地滚入房中，动作既不流畅也不迅速，唯有单膝跪地的ending姿势有那么几分好莱坞大片的意思。
“Super hero landing！！！”
身背双肩包，头顶鸭舌帽，左手棒球棍，右手泰瑟枪的乔生刚说完这句有生以来最帅气的台词，就被身后的女人以一记凌厉的鞭腿踢掉了手中的泰瑟枪，可怜的胖子还来不及哀嚎两声，女人已经跟上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雨哥，我来救……呀！！！救救救救命！”躺在地上的乔胖子还想说几句耍帅的台词，可背后的女人已经把膝盖抵在了他的腰眼上，双手以近身格斗术中标准的“旋臂压肘”姿势提起了胖子的右手，只需稍稍发力，便可掰断后者的手臂。
“果然不愧是有一百种办法让我昏睡的女人……”陈小雨轻声念叨了这么一句，凶悍的短发女人可能只听到了前几个字——就在她制服乔生的同时，陈小雨捡起了那把泰瑟枪并以极快的速度贴进了女人怀里，近万伏的高压电流令后者瞬间痉挛昏厥，乔胖子的手臂堪堪逃过一劫。
“怎么这么慢。”陈小雨伸手拉起满面通红惊魂未定的乔生，胖子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来张口叫屈。
“天地良心啊雨哥！我一接到你的短信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了，但这里又不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你说的哎，这里是个邪教据点，邪教据点谁知道有什么牛鬼蛇神！我总得先黑进他们的系统里看看这里的房屋结构和守备安排吧？然后我还得考虑用身份混进来，制造怎么样的混乱引开保安的注意，再由什么路线救你离开……”
乔胖子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陈小雨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探头看了看，回头，“保安都已经引开了？”
“从上到下我一共制造了六个虚假的火警警报，锁住了十四间VIP套房的大门并打开了里面的消防喷头，这里即便有再多的保安也忙不过来了吧？”乔胖子得意洋洋地从背后的书包里取出一台平板电脑，“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进监控里看看……啊！陈小雨你等等我！”
心急如焚的陈小雨已然冲出了套房，乔胖子一边看着电脑一边紧随其后。诚如后者所言他制造的混乱支走了绝大多数东部世界的安防人员，他们一路非常顺利的回到了太古里一层。
“车在哪儿？”陈小雨停在了大门口，伸手问乔生要手机，“我是说你是开车来的吧？”
“废话。”乔胖子白了老友一眼，递过手机的同时引着他由西门穿出，直奔停车场。期间陈小雨拨通了陈凉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这儿！”乔胖子率先绕到了一辆红色的斯巴鲁前，他招呼陈小雨过来，打开车门，然后立刻关上。陈小雨没有多问，而是紧随着老友倒退回了停车场门口，乔胖子指了指东南角的摄像头，又指了指停车场另一侧一辆极不显眼的灰色小车，低声道。
“一会我把监控编辑一下，他们只会以为我跟你都上了这辆Baby Driver（注①），你开上那辆DMC回到未来2号（注②），能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陈小雨并不清楚“Baby Driver”和“DMC回到未来2号”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是很自然的接过了车钥匙；这就跟乔胖子并不懂陈小雨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陷入这么大的麻烦里，却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杀过来救人一样。
对于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而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能就是笔下简单的几个字——“他们是朋友”，又或是“他爱上了她”，然而这些情感实际运行的机理却异常深邃复杂，像乔生这样的普通人即便无法觉醒也能在“情感”的驱使下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陈小雨已经隐隐感到这个世界并没有表象上看起来的那么粗陋不堪，只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细想了。
“我们在泛海国际汇合。”陈小雨望着老友那张兴奋中仍旧透露着些许迷茫的脸，犹豫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捏了捏他的肩。
To be continue
注①：Baby Driver指的是2017年上映的赛车动作电影《Baby Driver》（中译《极盗车神》），影片中男主角驾驶的是一辆红色斯巴鲁WRX STI A-line
注②：乔生给第二辆车起的代号源自1985年上映的经典科幻电影《回到未来》，电影中的时空穿梭机的原型是由美国德罗宁汽车公司生产的DMC-12型左舵运动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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