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集体中生活,一不留神,就容易淹没在集体中。
对这种现象,有很多复杂的“科学”解释,但我偏爱的一个,并不那么“科学”。它是《后汉书》里的一句,叫做: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倘若抛开的作者的劝诫和具体的善恶之人,就会变成:与人居,久而不闻其味。这种把自己融化的体验,我们或多或少都有过一点经历。
但为什么自己会“融化”呢?对此,我们可以借用一个经济学名词来解释,叫做边际递减效应。也就是说,在漫长的时光中,随着耳濡目染的熏陶,同样的东西所引起的感官刺激是逐渐降低的。久而久之,虽然生理上的感觉器官仍然存在,但就像沉睡的冬蛇,休眠的火山,实际上是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这消极怠工的状态,倘借用鲁迅不好听的说法,可以叫做虽生之年,犹死之日。
在我看来,边际递减效应是个非常有用的观点,因为它可以合理地解释许多生活现象。比如人们的喜新厌旧,人们的百无聊赖,比如爱情里所谓的七年之痒,比如出轨的无法根治,再比如许多富二代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追溯起来,都可以看成边际递减效应的具体表现。
刚才说,人容易在集体中淹没自己。何为淹没?用边际递减效应来说,就是刺激强度已经递减到零,感觉器官完全罢工,以至于自己与集体完全融为一体,就像盐粒溶解在一杯水中。
这种情形下,我们也可以把集体视为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而我们自己就是夜色中的景物。逻辑上,我们存在其中,但是并没有任何光亮、任何声音、任何感官可以捕捉的信息,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所以,在感觉上,我们并不存在。
无论你是否理解,这种客观上存在,但主观上不存在的现象,就是此处我所说的淹没。在上一篇文章中,我曾说,最初人与人虽然有交流障碍,但没有孤独感。这种个体的淹没情形,就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那时候,人没有自我。
刚才的话,实际上是站在21世纪进行的一种逻辑倒推,就历史顺序而言,人都是从“无我”开始慢慢走向“自我”的。你要知道,但凡一个人能够意识到自我存在的时候,他必然已经在“无我”的状态中生活了很久。这就像一个小孩子每天都在喝水,但只有在上学之后才知道水是氢二氧一。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相信,原始人最初之际就是这种“无我”的生存状态,所以不会产生孤独感。严格说来,孤独是一种感受,世上并没有一种东西叫孤独。而这种孤独的感受,是外界的“东西”投射在“自我”之中,从而引起的一种综合刺激,就像石头扔进池塘,荡出的层层涟漪。很自然,如果只有石头,却没有池塘,那么就不会发生投石之举,更不可能出现涟漪。
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于,淹没在集体中的个人,会在身上留下一种类似潜意识的东西。这种东西很玄妙,有时候不可思议,但确是存在的。这就像生活在羊水中的胎儿,尽管对自己、对自己生存其中子宫一无所知,但会对子宫的温润,心跳的声音留下很深的印象。胎儿出生之后,让他们感到舒适的,仍然是和子宫类似的环境。所以,有经验的妈妈在抱婴儿的时候,都会把婴儿的头贴在自己的左胸附近,因为婴儿可以听到他所“熟悉”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淹没在集体中的人,与子宫中的胎儿情形类似,集体也会在个人的潜意识中打下烙印。后来,当自我意识萌发之后,我们还是会留下一种强大的根深蒂固的,重返集体的深层渴望。
挣脱集体的自我意识,重回集体的集体意识,这是两种方向完全相反的力,造成的撕扯可谓一种“两马分尸”的剧烈冲突。记得佛教中有所谓的四苦之说,老之苦,病之苦,死之苦,都很容易理解,顶奇怪的一苦是,生之苦。现在你可以知道,四苦并不是就生理意义上说的,而是在精神意识的层面上说。生,也不是从子宫里出生的生,而是精神的生。这种生,就像种子冲破土壤的巨大压力,破土而出,的确是很难很苦的事情。
在上一篇文章的结尾,我说交流的障碍只是孤独产生的土壤,只有土壤长不出孤独的树,至少要先种下一颗树苗。简友雪花君问,这棵树苗是什么呢?现在我可以回答她,这棵树苗是自我。倘若返回《秋水》这文章里,就是河伯说的“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己”中的那个“己”。
集体是人类诞生时就存在的,交流障碍也是始终存在的,而直到自我意识从集体中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形成孤独感的物理条件才算完备了。我以为。
网友评论
背过!
另,感慨一下,中国当代对孤独体会最强烈的是七五、八零后。他们之前的人有集体主义作为强大的安全慰藉,而九零后开始则是社会乐观其“自我”的生成。按道兄的结构,处在两者衔接点的七五、八零后,三种因素交织碰撞最为强烈,孤独感也最为突出
我刚好总结几乎一模一样的三点: 群居动物的本能,多元社会下个体差异的允许,渴望认同而不得。 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