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典的靠谱和不靠谱

（一）

先看一句翻译吧。

Data will be limited to the following: indexterms, bibliographic information, headers, references, digital objectidentifiers,embargoend dates, keywords, author affiliation,Snippets and abstracts, or any other data when included, of the full textarticles.

原译文：“数据”限于以下内容：全文文章的索引术语、书目信息、标题、参考、数字对象标识符、禁运结束日期、关键词、作者单位、片段和摘要或包含的任何其他数据。

本句来自某数据库产品的订阅协议。原译文可以说尽心尽力了，基本结构没有问题，能看到of the full

text article之前的逗号也是不易。然而embargo一词的翻译还是让我瞬间感觉违和。《现代汉语大词典》对“禁运”的解释为：“一国或多国禁止对某国输出或由该国输入全部或部分商品。“根据这一解释，禁运的主体是国家，对象是有形物商品，方式是禁止运输。对数据库“禁运”？臣妾做不到啊。

“可是，字典里就是说embargo表示禁运啊……”

“肯定不对，继续查。”

这种违和的感觉，就是加深理解的切入点。鲜活的语言中，一个词真正的含义是通过和其他词的交互、和其他词共同组成的结构来决定和呈现的。这也就注定了，对词语的理解不能离开情境感知。尽信字典，不如无字典。

（二）

以下先插入一大波例句赏析，我们看看字典是如何全面“不靠谱”的。

情态动词/Modal Verb

Landlord has the obligation to rent outspace whichmaybe used as office.

原译文：业主有义务出租可能用于办公的区域。

修改后：业主有义务出租可用于办公的区域。

“字典里就是说may表示可能啊……”

May有两个独立的义项：表示可能性；表示许可。从朴素的常识出发也应该知道，合同中对权利义务的界定应该具体、明确，而不应该仅仅是一种“可能”。

动词短语/Phrasal Verb

This Sectiondeals withstall speeds/related factors forturbojet airplanes.

原译文：本节处理涡轮喷气式飞机失速速度/相关因素。

修改后：本节有关涡轮喷气式飞机失速速度/相关因素。

“字典里就是说deal with表示处理啊……”

基于对汉语的理解，“处理”不论是处置、办理，还是处罚，主体都是人，而不会是某个条款。这句话赋予deal with的真正含义是“以……为内容”。柯林斯解释为“If a book,

speech, or filmdeals witha particular

thing, it has that thing as its subject or is concerned with it”。

介词/Preposition

Gross Sponsorship Revenues shall refer tothe total sponsorship revenues collected by Athlete from the sponsors pursuantto the Sponsorship excluding all direct costs and expenses relatedto that Sponsorship.

原译文：赞助收入总额指选手根据赞助从赞助商处获得的赞助收入总额，不包括与该赞助有关的所有直接费用和开支。

修改后：赞助收入总额指选手根据赞助从赞助商处获得的赞助收入总额，扣除与该赞助有关的所有直接费用和开支。

“字典里就是说excluding表示不包括啊……”

我们谈论某个数额A中是否“包括”某项数额B，逻辑前提是概念A的外延本身是包含概念B的。例如朗文给出的例句：97%的美国家庭（不包括阿拉斯加和夏威夷）收看电视。逻辑上，概念A（美国）理应包含概念B（阿拉斯加和夏威夷），但在本项统计中，概念B被排除在外。而本句中，“收入总额”是不可能包含“直接费用和开支”的，因此轮不到谈是否“包括”的问题。Excluding想表达的真实含义是，为计算目的应将“直接费用和开支”扣除。

连词/Conjunction

The evaluation found that the Model issuitable for ETOPS operationswhenoperated and maintained in accordancewith Document“ETOPS Configuration, Maintenance and Procedures”.

原译文：评估结果显示，根据“ETOPS配置、维护和流程”文档规定运行和维护时，该机型适合180分钟ETOPS运行。

修改后：评估结果显示，根据“ETOPS配置、维护和流程”文档规定运行和维护的情况下，该机型适合180分钟ETOPS运行。

“字典里就是说when表示时间啊……”

when有两个独立的义项：指时间；指条件。指代时间，是具体、特定，不可反复适用的；指代条件，则是规则性，可反复适用的——只要满足条件A，就可以发生结果B。例如朗文中的例句：“When lead is added to petrol, it improves the car’s performance.汽油中加铅可以提高汽车的性能。”本句中，作为对某机型的评估，显然并不是只想描述本次评估这一特定情况的结果，而是希望得出普遍适用的结论。

（三）

常见义项不代表全部，一叶障目是很可怕的习惯。掌握一个词，要整体认知和理解。不仅需要宏观，也需要微观。

宏观上讲，理解力是一种整体、系统的情境感知力。就法律翻译而言，所谓情境，法律层面上，法律文件的用途、签约主体、我们代表的主体，甚至谈判情况，双方立场；语言层面上，章节、段落、句子、结构。当有的人一头陷入细节无法自拔、纠结于某个词某句话的时候，高手会在更加宏观的层面上洞察全局，进而作出精准判断。经常听说有高人能预测未来，能洞察自己不曾置身其中的场域，我相信这种能力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种能力的本质也是一种情境感知力。

这当然不是说微观层面不重要，或者与宏观之间存在冲突。在更加细微的层面上，这个词和那个词、这个结构和那个结构之间，一定存在差异。只是有些人能够感受到这种差异，有些人感受不到而已。词语敏锐度类似情绪敏感度。有种说法是，情商越高的人，情感颗粒度越小，他们可以敏锐地觉知到兴奋、喜悦，郁闷、沉重等等非常接近但实则并不相同的感受之间的细微差别。语言敏锐度是一样的。

只有在宏观感知、微观洞察的基础上，才能真正驾驭语言、活用语言。当你玩转语言之后，或许就会发现字典变得靠谱起来了。

有小朋友惊讶于我只用简陋的有道词典。的确，我的电脑里除了有道，还真没装过什么高级词典，也用不到。我用字典通常是验证自己对词语含义的判断，至于这个义项是由柯林斯还是由朗文解释，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我从来不鄙视简单的工具，我鄙视的是以为有了工具就万事大吉，不加思考生搬硬套的做法。词典的靠谱和不靠谱，很大程度上不是由词典决定，而是由使用词典的人决定的。做翻译，最重要的不是电脑里装了什么工具，而是自己具备了什么能力。

再回到开篇。embargo的意思想明白了吗？随手列出朗文义项：to stop information from being made public until a particular date or until permission is given。至于中文，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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