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文/韩乾昌

在文字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世间有些事真是没来由，比如说看书这件事。与我而言，不是教书的，也不是做学问的，又不为黄金屋和颜如玉，就一大俗人。可喜欢文字真是没来由，看书之后的有些情感也是没来由。

看刘震云时，感到他身上有世俗式的亲切，就挺想叫他一声哥们儿；看毕飞宇时感叹于他文字的细腻，觉得自己就应该是他才对；看严歌苓时，有种爱上她的感觉，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有想跟她谈恋爱的冲动；看鲁迅时，生出头发刺立的愤怒转而又心生怜惜疼爱，仿佛自己该化身为一位温软的女子，去抚慰他的沧桑，懂得他的不被懂得；看曹雪芹时，觉得他就像一尊神像一样坐在那绳床瓦灶的破屋子里，不敢近，怕扰他。又压抑不住的要近他，看看他心里到底是多么大一个世界，怎么能装得下那么一个有情有爱的天地……

今天看季羡林，又冲动出一个念头，真想当面叫他一声爷爷……

我想我真的是可怜透顶的人。居然突然像巴望着一堆糖果的孩子，想叫一个陌生人爷爷。这还不算，我的可怜之处更在于没有机会能够去真切的亲近他们。哪怕是远远的偷望几眼也是好的。

他们是舞台中央的角儿，而我宁愿做个远远旁观的人也是知足。可究竟只能在书里看着他们，看看他们的文字背后住着一个怎样丰富的心灵。

季羡林先生笔下的人物，从一个普通的女房东，一个偶然邂逅的异国的姑娘，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男孩儿，一个风餐露宿的老乞丐，一个油尽灯枯的盲人，一个孤魂野鬼一样的老泥瓦匠，到一只小猫小狗都是那么的鲜活，有生命力，那么的可爱，耐人寻味。

他笔下这些人无一不是从岁月的苦难里蹒跚而来，却又挣扎出几分乐观的人。也是一些被世界遗忘在某个角落的人。他似乎对这类人有着异乎寻常的热心。

文字里的季老，仿佛身边从不曾有过坏人出现。我在想，为什么他遇到的都是好人呢？

终于，我明白了。

因为他自己心里住着的，都是一个个善良、温情、可爱的人。每当遇到一个如何的人，他心里住着的那个同样的人便会从他的灵魂里出来看那个人，和那个人说话，谈天。他心里住不下坏人，也就遇不到坏的人。

季老笔下没有大人物，全是小人物。甚至是别人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小人物。

谁愿意和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乞丐去聊天呢？谁愿意跑到一座破败阴森的古庙里和一个老朽残年的泥瓦匠说话呢？谁愿意和一个唠唠叨叨、平平常常的异国老太太站着说上半个小时呢？谁愿意为了一个小小心愿去寻找一个异国的小男孩儿，并亲手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然后和孩子们一起笑的那么开心呢……

他可以。

在文字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样一个老人，我真想叫他一声爷爷，我多想叫他一声爷爷啊！这又让我想起我自己的爷爷来，不禁泪湿双眶。

这个老人的善良和温暖，穿透时光而来。仿佛我自己变成了一个依恋着他，巴望着他，渴望从他手里接过一块糖果的孩子。我的小手拉着他那只苍老而温暖的双手走在未名湖边，走在圆明园，走在一条落满树叶和松塔的小路上。边吃糖果边听他轻轻柔柔的讲故事……

原来，其实我们觉得身边坏人太多而好人越来越少时，只是我们自己心里住着的那些人变得不够好了，不够善良了，不够宽容了，变得冷漠了，坚硬了，残酷了。

我想我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没来由的喜欢上一些文字，和写下那些文字的人了。

我从他们的文字后面看到了他们的脸，看到了他们的说话，甚至感到了他们的体温。我也从他们的文字里看到了我自己，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个已知和未知的自己，以及一个现在和将来的我自己，还看到了一个过去的，从不曾留意过的自己。

被文字感动着，何尝不是被自己感动着，被自己的心感动着。

这种感觉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在文字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想，我是深爱着那些美好的文字和写下那些美好文字的人。虽然我是一个胸无点墨，一事无成的俗人。可有时仿佛和他们又是一类人。

他们说出了我心里隐藏许久没有出口的话。或者，帮我回忆起尘封心底许久的故事，帮我找来那些早已遗忘却又深刻在心的人。他们替我写下来我的故事，我的难过和欢乐，我的孤独与欢欣。他们把这一切写在文字里，赋予在文字里面的人身上。于是，我觉得我和他们以及他们笔下的人竟是那么的熟识，那么的亲切，和他们自由的谈论，散步，相爱……

在文字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有时候，也竟然那么天真的想活在他们的笔下，成为他们塑造的一个人物，去体验一段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去实现一个希冀已久却无法实现的愿望。

如果可以，我多么想成为季老笔下的老乞丐或者童稚的小孩子。和作者谈谈天，一起默默走走，一句话都不说，眼里心里却满是彼此懂得又彼此温暖的颜色。又或者成为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为了做一个人的灵魂知己而不惜耗尽一生去热热烈烈的爱一场，又轰轰烈烈的死去。没有现实的牵绊与无奈，只有自己一颗坦白白、亮堂堂的心。

如果能够成为毕飞宇笔下的一个盲人，我想我也会有一颗那么丰富细腻又敏感的内心。去体会那个没有颜色，没有光明的世界。那时，我将不会用眼睛看这个世界，我要用耳朵聆听，用心感受。感受身边的一切，并爱上可爱的一切。又多想成为严歌苓笔下的犯人陆焉识。去经历他所经历的沧桑与无奈，去守望自己心中曲折而眷恋的爱情，去承受那些不得不承受的生命之重，有体会那些人世里的淡薄与无情……

在文字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由此，我想我是多么热爱着他们有一颗丰富而温暖的心，又有一支写不尽人生诗意无沧桑的笔。

我终于知道，我是如何的爱着文字了。虽然在这些文字面前我竟自卑羞涩得像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我想，我是找到了一个终于可以安放自己一颗敏感而苍老的心的所在。终于可以把那些孤独与喜悦交给那些文字，交给那些文字里的人，和他们一起哭泣，一起舞蹈，一起欢歌，一起痛苦，一起爱恋，一起愤怒。

原来的那个让自己讨厌的自己仿佛又变得可爱起来了。正是这文字，让我找回了一个迷失已久的自己，又看到一个对未来充满好奇的自己。

仿佛这样的自己，就是牵着季老那双苍老又温暖的手的孩子，跟他一起漫步在车水马龙中，林间小道里……

在文字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