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到福州,初秋的清晨有些凉,空气清爽,正是去西湖公园走走的好时节。
从酒店出来,沿着老市区的小路慢慢溜达,路过一家早点店,店虽小,却挤满了人。本是不饿的,看到那阵势,竟觉得不进去吃点什么就亏了。刚走到店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葱油香。
我点了一碗锅边糊、一个葱油饼,找个角落挤进去坐下。舀一勺锅边糊,咸香糯滑,吃一口葱油饼,外脆里润,油香满溢,这么好吃的东西才两块七毛钱,真是意外收获。这让我想起了17年前在福州的那段日子......
第一次踏上福建土地是在2000年2月,刚刚过了元宵节,大概晚上八九点的样子,火车停在了福州站,那时的福州还是阴冷的。来接站的是一个师兄的朋友,从未谋过面也不认识,已经想不起在那个没有移动通讯工具的年代,我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在匆匆人流中找到彼此的,只记得夜里昏黄的灯光都掩盖不住那人炸爆天的帅气。
师兄那朋友挺热情,一边开车一边问我的情况,向我介绍福州。时隔近二十年,早已记不清都聊了什么,但有一句话,始终让我记忆犹新。“听说你男朋友是福建的?不是莆田的吧,在福建有句话叫'好男不娶福州女,好女不嫁莆田男'!哈哈哈,有空慢慢给你讲。”这帅哥真是脸帅人胆大,当时的我也是楞得可以,不假思索地回了句“是吧,我男朋友就是莆田的,有空慢慢和你讲!”
由此,我人生远离家乡的漂荡生活开始了。
一个在大连读书的河北人选择到福州做大学毕业前的实习也是机缘巧合。来接我的帅哥是一家货代公司的经理,我就是到他的公司实习。当天晚上,帅哥帮我安排在他一个美女助理家暂住。那姑娘当着她帅哥上司的面对我说:“你就住我家,我爸妈这半年都不在,你可以住到返校。”我听了真是感激涕零,白炽灯光下,这姑娘如仙女一般,不是因为她好心收留我,而是人真美。
虽说是住在美女家,但我们极少一起上班,她不是出差,就是有各种理由早走或晚走。作为一个尚未踏出校门的直肠子北方佬,我不明就里。
那时,每天早上,我一个人从住的地方走出来,沿着小胡同拐几个弯,在一个拐角处就有一个早餐摊,摊主是一个有些佝偻腰的花白头发的老婆婆,看样子也有七八十岁了。摊子很小,两三个大锅,一个小炉子,锅里是锅边糊、粉干汤和稀饭,炉子上一口滚着老油的铁锅,炸着葱油饼。我每天只要一碗稠稠的锅边糊,一个刚炸好的葱油饼,坐在墙边的小方凳上,热腾腾地吃完去赶公交,这样一份早餐才1块多钱,实惠又美味。
初春带雾的清晨,一碗暖心的锅边糊,那香气飘荡在我的记忆里十几年。那以后,在很多地方吃过锅边糊,大饭店小地摊,声称老手艺百年店的也不少,但都不是我记忆的味道。
起初的一个月,日子很平常,早起出门、吃锅边糊、实习帮工、下班回美女家做饭吃饭、看电视睡觉,偶尔下班顺道在东街口逛一下街。西湖公园和鼓山之类的地方我从没去过,是从没想过要去,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在内心深处,对这样一个短暂寄宿的城市,我既无兴趣也无激情去探寻什么。
那段时日唯独有些不一样的时光,就是好女不嫁的莆田男友从厦门来看我。于厦门,他也是异乡人,一个努力在毕业前找一个落脚点的愣头青。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的境况没比我强多少,或许更不堪。我漂在福州那段时间,他只来过两次,就像忠孝不能两全,对于白手闯荡的弱毛赤子,自古爱情和生存也很难兼美。
那时是没有动车的,从厦门坐车到福州,一早出发哐当到中午才能到,见上两三个小时,又要赶最后一班车回厦门。大周末的,美女家是不方便带他去的, 一对小地方走出来的孩子,志短人傻,也不懂得找个惬意的地方喝点啥悠悠地谈情说爱。
两个人就拉着手在一条街上走来走去,有的没的聊各自不咸不淡的日子,偶尔讲到一两件都觉得新奇的事儿也能傻笑到喘不上气。到了要走的时间,两个人就站在公交站牌后磨叽,一个说“快走吧,误了车就麻烦了”,一个说“这辆太挤了,等下一辆”,其实车上还松得很,装“一根羊蝎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图片来自安边邹少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来月。忽然一个周六,那美女和我说,今天我有空,我和你一起去中介看看房子吧,我讲本地话,他们不敢骗你。 这让我这个初入社会的棒槌,第一次明白有些客套话是不能当真的,也恍然了得,这一个来月,自己过得没心没肺,人家过得堵心受罪。
于是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找房子,各种牛鬼蛇神走马灯似地登场,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我再没有过这样光怪陆离的经历。那时没见过世面,胆子反而大,接连几天坐在一个精瘦如柴的房屋中介的摩托后面,绕着福州城东西南北地跑,为了就房东的时间,有时会跑到晚上9点多。
也正是那段时间让我切身地见识了南方人的精明,什么房子可以住人,一套房子可以住多少人这点事儿不断地冲破我的认知极限。当然,这知识的获取得益于我口袋里没有多少钱。
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姐说房子虽然出租了,每周六是要和一帮朋友来出租房搓麻的,噼里啪啦的得到第二天早上,要受得了;一对把自住房子的储藏间拿出来出租的老公婆说,因为是和他们合住,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所以晚上8点之前是要锁门的,回来晚了就不能进了;一个筒子楼的二房东说,自己经常出差,所以要合租的话,水电费是要我全付的,因为她用的少;一个把一套房隔成10间出租的小老板说,厨房也是要住人的所以不能开伙,租户太多热水器坏的勤,谁赶上谁修,他是没办法负责的......
一个星期后,我还挺得住,那猴子中介败下阵来,或许遇到我这种只租两三个月、又不肯出高价,还挑三拣四的奇葩客户,也是他三生有幸,他最后甩了一句“看你是个小姑娘,这几天的油钱就不和你要了”,由此,了断了我们的人生邂逅。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周日下午,美女给的搬出她家的期限只剩半天,我站在街边IC卡电话机前,不知道要不要把手里那张薄薄的电话卡插进那条细缝里,因为就算插进去了,我也不知道能给谁打电话。就在这时,裤兜里的BP机响了,这是我到福州置办的唯一一件贵重家当。是福州的一个大学同学,之前我请他帮忙问哪里能租房。
那一刻,那哔哔的叫声听起来异常好听。同学说帮着找了个地方,在火车站附近,是他高中同学家买的房,但一直没有装修,问我要不要去看一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神经大条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
那着着实实是一套二室一厅的毛坯房,石灰墙石灰地,各种水电线路裸露在外,一间堆满了旧杂物,一间有一张破旧的单人木头床和一个没有罩子的落地灯。同学不断地抱歉,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有这里,又说这里太不像样了,所以他同学家不收钱的。我应说这里很好,或许他觉得是我客套有礼貌,但如果他知道我那一周经历了什么,他一定会明白,这一处任由我独自支配的居所,对那一刻的我来说,绝对是世外桃源。
在毛坯房的日子是清寡的,也是美好的。
我实习的公司在花开富贵,在省立医院附近。在一周内被偷了两次自行车之后,我痛下决心开启步行模式。每天下班,我就从公司走到火车站的住处,那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但我乐此不疲,那时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毛坯房里只有落地灯一个光源,灯泡是黄光,亮度不够,可我没打算换白炽灯泡,我沉迷于那种幽暗的感觉。到了七点多,天一黑透,整套房子就黑摸摸的了,我要在那之前搞定吃饭的事。
我的“厨房”是简约的,插线板、大号电热杯和一双碗筷,但我的晚餐绝对是丰富的,主料以面条、方便面和粉丝三天一个周期调剂,配料以火腿肠、午餐肉、鸡蛋、松花蛋和各种青菜几天一轮换,保证每天不重样,一大碗汤料从电热杯倒出来之前是一定要加两滴香油的。油一倒下去,随着热气翻上来,那香味常常能把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
饭后的时光是属于收音机的,因为灯光太暗,没法看书。小收音机是随我坐了几十个小时火车从河北翻山过岭来的,我真应该把它当古董珍藏下来。那时没有我不听的台,我常常可怜那些午夜谈心节目的主持人,每天深更半夜的接一些无厘头的愚蠢困惑电话,他们一定都有很深的内伤。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屋里就亮堂了,因为所有房间都没有窗帘那种劳什子的物件。天气好的时候,六点多暖暖的阳光就铺到床边了。我常常会闭眼躺着,等它爬到脸上再起,什么也不想,落魄如当时实在是没什么可以镌刻永久的事情可想。
蜗居在毛坯房的日子,男友没来过“我的家”,那时的他正在找可以留在厦门的机会,很可能像一只在碰死耗子的瞎猫。因为那儿才是我们将来的战场,福州不是。对此,我一直很庆幸,经历过的人都懂得。
一个多月后,要挥别福州,“举家”去厦大参加研究生面试前的一天,我起了个大早,从火车站走到那美女家附近的小胡同,就为了再吃一碗老婆婆的锅边糊,可真香。
时光如流水,一晃快二十年了。少年不知愁,当时好像并不会觉得日子有多苦,即便现在想起来,也没觉得那桩桩件件凄入肝脾。然而,一直认为曾经在福州待过半年时间,快写完这小文时查了查万年历,原来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光景。也或许,这记忆的偏差正是曾经积入心窝的艰涩的折射,只是人不自知。
但,在那些鸡毛蒜皮的清困之中,那一碗锅边糊一定是香的。
有一天不思考
2017-10-29 于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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