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的夏天也热的出奇,与其他城市相差无几。傍晚,小贤趿着拖鞋,穿着短裤和黑T恤,在海河天街附近晃荡,像一个无业游民。
自从上个月被那家广告公司开除后,小贤一直在家呆着,睡觉、刷抖音、吃鸡。这是一种颓靡的生活,但他并不感觉失落和难受。也许,在所有的钱用完之前,他还会感觉自由和惬意。
小贤在海河天街岸边走了几个来回后,看到岸边长椅上坐着的那个女孩朝他笑。他径直地走过去,问她:“你笑什么?”
女孩摘下墨镜,瞥了他一眼说:“你这人好无聊。”
小贤说:“我走来走去并不代表我无聊。”
女孩的唇齿间发出一丝微弱的气流,小贤听到一声“切”。然后她说:“我说的是你过来问我为什么笑,这本身就很无聊。”
小贤叉着腰低头看她,装出一副很痞的样子,说:“那我们做些不无聊的事情怎样?”
她很鄙夷地用眼光把小贤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说:“就你?走心还是走肾?走心的话老娘贵得很,你付得起钱吗?”
小贤一愣,说:“小瞧人了不是,有胆到我住的地方,可别把你吓着了!”
结果,她提起包就把手挽在小贤的胳膊上,说:“前面带路!”
估计每一个女孩到小贤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嘴巴张得老大,眼里闪着艳羡的光。但那个女孩只是嘴巴张大了,然后缓慢地摘下墨镜,问道:“一看你就像捞偏门的,你小子是走私贩毒,还是倒卖军火的?”
小贤把那两台“外星人”超级游戏电脑合上,说:“差不多,反正都是赚钱的营生。”
女孩把高跟鞋往地板上一蹬,然后自顾自地四处搜寻,然后问“:你的房间在哪儿?难不成你喜欢睡在沙发?”
小贤有些哭笑不得,把手中的天之骄子熄灭,吐完最后一口烟圈,说:“我喜欢随时随地,只要有感觉。”
女孩回头看着小贤,把手一摊:“那我估计你现在是没感觉了,你让我有些挫败感。”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走进小贤的房间,惊讶地问道:“这是你画的吗?”
小贤抱着肩膀慢悠悠地踱进房间,女孩正站在他的一幅油画前一脸崇拜的表情,那幅油画是他半年前画的,画的是一只手,一只很精致的女人的手。
小贤笑着说:“当然,我以前上班的时候还出了两本文集,还帮游戏公司设计过人物。”
女孩侧头狐疑地看看小贤,那表情让他很有些不爽,小贤忽然上去拥着她,滚在床上,说:“我的感觉来了,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孩从小贤怀里挣脱出来,眼珠子转了一圈,说:“我叫小美。”
小贤知道,这种女孩是不会告诉人真实姓名的,倒不如直接叫她小美。这样想着,小贤重新把她拥入怀里说:“我叫郭小贤。”
小美在小贤家住了半个月。期间她对小贤的文章、绘画还有设计给予了极大的赞赏或者极大的贬损。小贤喜欢她的直接和坦白。半个月后,小美突然离开了,留了字条:借你现金若干,后会无期。
她拿走了小贤钱包里的两千现金和抽屉的那块价值四千块的手表,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消失无影。小贤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然后傻呵呵地笑。
之后,小贤开始到不同的公司面试,带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他们大多笑容可掬地对他说:“你的作品很好,只是不适合。”有一家不客气的,竟然直接把他的作品扔到桌面上,说:“没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作品!”
小贤把一个烟灰缸砸到他的脸上,说:“谁说没有人说我的作品好。小美就说过。”
小美就说过。小美是谁?
小贤的心隐隐地有些失落。秋天很快就来了,原来越是炎热的夏天,越是不堪一击。
那天晚上,小贤坐在出租车上,游走于西昌城市的霓虹,有点想小美。大世界夜总会门口的那个身影一闪而过,小贤的心一紧,叫司机停车。
小美穿着紧身的红裙,胸口一片春光。见了小贤,一愣,随即露出疲惫的笑容。
见小贤认真地看着她,小美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她说:“我可不可以把你当成朋友?”
小贤说:“当然。”
她慢慢地走过来,把头靠在小贤的肩膀上,哭了。小贤拍拍她的背,说:“小美,我养你,我有足够的钱。”
小美止住哭,抬起头来,很小心地用手指擦掉眼角溢出的泪,她说:“你别再惹我哭,我没有那么多的钱买化妆品,化这个妆要花去我不少钱呢!”
那天晚上,俩人去了附近的一个酒店。上半夜的时间,小美一直在抽烟,直到烟灰缸全部躺满了香烟的尸体。小贤要再去买一包,小美忽然就拉住他的手,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说:“小贤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很谢谢你。”
小贤嘿嘿一笑,说:“难不成你是另一个时空穿越过来的?”
小美哈哈地笑出了眼泪。半晌,她表情认真地说:“小贤,如果有可能,半年后我会去找你。”
大凉山的冬天,冰凉、刺骨,而且很干燥。小美仿佛消失了一样,手机一直都打不通。
那时候,小贤已经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美编。期间,他身边的女孩像摩天轮一样来回运转。小贤和她们逛街,看电影,和她们接吻,上床。但反反复复,分分合合,最后都以他的暴脾气而告终。
是的,这个冬天,他的脾气变得很暴躁,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左右奔突,找不到出口。他经常偷懒不上班,穿着高衣领的羽绒服在邛海边在海河天街上来来回回地走,那些冷冽的寒风让他的头脑可以保持短暂的清醒,这时候,他就会想起小美。
小贤逛遍这个城市的所有酒吧夜总会,可是,再也找不到一个有着金黄长卷发和忧伤眼神的女子。
春节前,他毫无意外地被公司辞退。理由是经常迟到早退,而且不请假。
小贤还是没有回老家,他已经有5年没回过老家了。他又回到了以前晃晃荡荡的日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床简单洗漱后叫外卖,晚上一边喝着酒,一边通宵吃鸡。
春暖花开的四月,小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阳台上画油画,忽然在画框后面看见一张灿烂的笑脸,她说:“小子,可别把老娘的样子画丑咯,否则我饶不了你!”
小贤眯着眼睛,逆着阳光看向小美,然后笑:“怎么把长发剪了,装嫩是不?”
然后,他们看着彼此,静默了好一会儿。
小美完全变了样子,不仅齐肩的长发变成齐耳的短发,还穿起了清爽简单的T恤和牛仔。只是,她的性格还是老样子,直接、坦白,像一把凌厉的刀,柔情刀。
那天晚上,小美睡得很香,紧紧地抱着他的手,唇角还展露着细碎的笑。反倒是小贤睡得很不安稳,总是模模糊糊地醒来,然后下意识地打开台灯,看见小美还在,他才放心地睡去。真害怕小美又在某一时刻无声无息地离开。
所幸的是,小美一直没有走。
那是恬淡而美好的时光,他们一起逛街,一起依偎着看电视,一起吃饭,傍晚牵着手沿着海河天街愉快地散步。只是,谁也从来不提从前,也不提以后。那都是他们不敢触碰的猛兽。
夏初的一个傍晚,小贤到一家公司送稿子,回到家门口时,忽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因为他闻不到小美的气息。他对着那扇不锈钢的铁门,静静地呆着,许久许久。
他决定去找小美,在预感到小美离开前,他偷偷地把她身份证上的地址抄了下来。
5个小时的汽车,2个半小时的城镇顺风车,再走了1个多小时的山路,他终于在那个村子前停了下来。位于大凉山美姑县一个山脚边的彝族村落,村落前是一望无际的苦荞田,已是收获的季节,金灿灿的一片。
很多穿着朴素的村民从他身边经过,他向他们打听小美的家,他们便好奇地多看他几眼。小美家面向苦荞田,是一个由土黄色砖墙砌成的小屋,很容易找。小贤走进院子,看见一个小男孩在一张小板凳上写作业,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小贤,问:“哥哥你来找我姐姐的吗?”
小贤点点头,说:“你姐姐的名字是不是叫水洛伊美?”
他点点头,朝小贤招手,说:“你进来,我妈一直想见见你。”那个瘫痪在床的,竟然就是水洛伊美的母亲。见了我,她的眼里闪出盈盈的光来。她招呼我坐下,然后一边说,一边拭泪。
小贤终于见到了水洛伊美,那里有一个已经长了一片青翠的坟冢,她躺在里面。
小贤已经哭不出眼泪。那些所有的过往,像泛着惨白斑点的电影胶片,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滑过:水洛伊美的父亲早逝,母亲下身瘫痪,弟弟又尚小,她于是在察觉自己有绝症后毅然到了西昌市。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赚最多的钱,她顶着屈辱,穿着性感妖娆的衣服在街头揽客。她遇见了小贤,他们度过了一段幸福美好的时光……
小贤把那幅油画点燃在水洛伊美的坟前,那幅画是为她画的,画得很美。小贤说:“小美,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真名叫郭楠。”
临走时,他没有留一笔钱给水洛伊美的母亲,因为他的钱太肮脏,他不忍玷污了小美和她的家人。其实,从6年前开始,他就被一个有钱的女人包养,那个女人每个月来看他一次,给他足够的金钱和物质支持。
离开村庄回到西昌,小贤搬了家,重新找了份工作,从此踏踏实实。每个盛夏,他都会独自去走那一段长长的步行街,走着走着,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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