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老远就看见爹在他开天辟地垦出来的庄园里忙碌,偌大的田野里只有这个老头的身影。
走进娘家院子,娘在理韭菜,这是给我准备的,这几天的韭菜柔软鲜嫩,韭菜炒蛋是我喜欢吃的。妹妹在厨房间做油豆腐塞肉,那是爹娘喜欢吃的。
"我看见爹在地里。"我说。
"你这个爷,耳朵管里听勿进闲话的,叫伊歇歇,伊就是勿听。"娘又开始向我告状,这个状大约已告了无数百一遍了。
"姐,你去把爹喊回来,你去喊,他听的。"
我放下东西,转身向爹的庄园走去。
爹正坐在随身带的折叠凳上抽烟。家里的各式各样的小坐凳都是爹自己做的。折叠凳尤其多,七只八只到处都是。它们的用场也最大,冬天晒太阳夏天乘风凉可以用,到田头地间拔菜除草可以用,娘去菜市场卖菜可以用,那几次做HS排队等候时也派上了用场。

爹的身后是一条河,河岸边杂生着离离野草,爹的庄园是从它们那里夺过来的,对于这陌荒草而言,他是成吉思汗!我想,面对这片被他一锄一锄翻垦出来的土地时,他的心里一定涌动着王的骄傲和豪迈!
割过一茬后重新爆出来的葵子粟又开始吐穗了,可是前几天台风梅花把它们刮得东倒西歪,这大约是一个纯粹的农民最见不得的懊恼事。爹自有方法把它们扶直!他锯下野生的香樟树的枝干,修枝成木棍后打进地的四周作桩,又用邻居给的废旧电线把桩子连接起来,再砍来竹子一根一根地架在电线上系牢,于是,高梁就一排排正正直直地站在那里了!可是,这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啊!
艰巨里还隐藏着危险和皮肉之痛!香樟树的枝杈长得有点高,爹得爬上梯子才能把它们锯下来。一个85岁的老人竟要爬上一两米高的梯子,还得仰着头去用尽臂力拉动锯子!
我说:"爹啊,这种危险事体你能不能不要做啊?年轻人都有可能一个脚花跌下来,何况你这把年纪的人?你阿知道,老年人最怕跌跤?"
"放心好了!我有数的!"爹大声回复。
"有数的?万一呢?你以为你还三四十岁啊?反正以后这种危险动作你不要做!吓煞人了!"
"放心好了,不会有啥问题的!倒是树上的刺毛刺得我痛煞!"爹摩挲着胳膊上的红斑说。
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刺毛。记得我读初中时候,有一次爹被院子里一棵梨树上的刺毛刺了后,痛得喊了一个晚上的"姆妈!"还发了烧。后来他就把这棵梨树锯掉了。
"爹,明年观音粟啊葵子粟啊,都不要种了。这些生活做起来都太辛苦了!"我又开始我的劝说,但我的劝说通常都是耳边风,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明年我已经想好了。观音粟种两批,像今年种的第三第四批,生的几个都不像腔,明年不种了。葵子粟明年还是要种的,扎几把笤帚用用送送人还是蛮好的,本钿总归寻得出来的。"


"本钿?你花下去的功夫不算的?"娘抢白。
"功夫当然不算的,不做生活,荡来荡去,辰光不是荒废掉的吗?"
"你今年么85岁,明年么84岁,越活越年轻还是啥?"
"哈哈,你不要管我,也不要我一出去么就跟在我屁股后面,你给我太太平平蹲在家里。"
"我不跟出去,万一你一个脚花跌倒,啥人看得见?"
爹娘的这几句对白已经重复了很多年,你一句我一句,像打兵乓球一样,一不小心乒乓球弹开去落到地上,那么火力升级,战争爆发⋯⋯
曾经很不喜欢爹娘像冤家一样的对白,希望他们能好好说话,彼此宽慰。不过现在已经能体悟出这些对白里的温暖,这应该是一种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爱的方式。所以现在每次面对这一场景的时候,我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脸带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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