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事春来人不至,花前又见燕归迟。”一首诗又将我引到了那曾经的曾经,不由的感慨“燕归迟”、感伤“人不至”。
发哥是我初中班主任,我不见他已有三年。三年前的一个午后,我瞥见发哥从校长办公室走了出来,他步子沉重,脸上散布着铁青色的阴霾。
那天晚自习,他许久没来,教室里哄闹不止。突然间,闭着的门被一脚踹开了,发哥蹒跚跌撞的晃了进来,大吼一声:“吵什么吵,是要造反,还是要我给你们作揖!”。这声音贯彻了整栋教学楼,随即传来窗外鸟儿的阵阵惊飞声。他摸索着晃到了讲台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的盯着我们,眼里有水、有血丝。他两只手肘撑在桌上,一只手拖着腮,另一只按着太阳穴,喘着粗气。蓬乱的头发和胡茬儿满布沧桑,镜框悬在鼻孔上方,脸红成了蜡块,那皱纹就像翻起的褶皱,被水浸泡着的眼珠正打着转儿。乙醇味愈来愈浓,他再也撑不住了,“哐当”一声趴倒在桌上。
教室里阗寂无声,他好几回突得拍了桌子站起来吼:“你们别吵了,看书啊!”,说完又倒在了桌上,我们只得请来了语文老师。
“谭老师,你一定要管管这纪律,别让他们再吵……”走时,他一路呢喃一路回望,直到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谁也没有再说话,我红了眼。
时间的齿轮转的飞快,距离中考已开启了倒计时模式,没有人再提起过醉酒的事儿。
我报考了免费师范,中考时,报考师范的学生被安排在县里统考。走前,他左右叮嘱我审题要认真、做题得细致,我只苦笑着应允。考试为期3天,每至晚间,他都要打电话来询问我白天的情况,临挂电话,他总说:“不打紧,明儿好好考!”
考完的第二天,我返校拾取行李。此时学校里的人已近乎走空,凋零的叶随处散落。为赶上回乡下的班车,我行动很快,不久便把桶与行李箱提至了操场,又折身回去拿棉被。我将棉被塞进了一个红皮袋子里,中间留缝儿的地方则塞满了书,无疑这是最重的家当。我喘着粗气儿,缓慢艰难的从四楼挪了下来,刚挺直了腰板,擦着汗。结果天空的蔚蓝立刻退去,换上了灰黑的幕布,如墨洗了一般。我没有半刻迟疑,提上东西准备跨步前行。
“粟芳!”听到叫声,我止住了脚步,回头一望,嘴角立马上扬,眼里闪起了光。
“老师,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提行李啊。”我木讷不语,他接着说:“快走吧,天儿快下雨了。”
“嗯,好嘞。”
天果真飘起了雨,我在前,他在后,我们都吃力的挪着脚步。班车恰好从我身旁驶过,我急跑上前去喊停了车。放好东西便扶着车门回望着朝我走来的发哥,他两只手斜挎在胸前,紧拽着红皮袋子,两颗兔牙紧咬着下唇。雨水沿着发际线滴了下来,镜片粘着水汽,他蹒跚着加速而来。到车上,他白色的衬衣已然湿透了,我拍了拍他肩上的水,“淋点雨没事嘞!”他用手轻拍着那一抹亮发,说完便笑着露出了兔牙,我含着泪“嗤”得笑出了声。
“对了,你回来的迟,那餐卡余额还没得给你,下周赶集来教室找我罢。”
“好嘞好嘞!”
他下车淋着雨走了,那背影渐在我的视线里模糊,打转儿的泪珠滚了下来。
三天后,化学老师打来电话,说发哥去世了。我手抖着拨通了发哥的号码,拨了五回却都没人接,最后关机了。我堵信化学老师一定是骗我的,到赶集那天就能见着发哥了,眼泪却是一颗一颗的掉。
约定的那天,我早早就到了,等到了下午仍不见他来。他从来不会放人鸽子,怎么会……眼泪又“噌”的掉了下来。我望着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香樟树依旧如初、教室仍是一样、操场篮板都没有变化,一切都没变,只是人不见了……我没有出声,只泪流满面。
有人说:人总要回归到大化的洪流之中,只有走得快与慢的差别。几天后,我终究是接受了这别离,但我想他的精气没有离开,会在这时间里延宕、永存。这晚没有星星也没有光,但我心里已有一盏伴我迢迢万里行的明灯。
夏夜雨水淅沥,蛙声一片,我坐在窗前翻看三年前的同学录,又看到了发哥写的寄语:“真正的努力是不需要提醒的,你只需要心里知道,定下一个目标,然后默默无闻地拼尽全力,时间会记录一切。”我在一旁空处写下:“风片片雨丝丝,一日相望十二时。奚事春来人不至,花前又见燕归迟。”一时间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沾湿了那一行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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