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

作者: 吧唧酱 | 来源:发表于2022-12-12 12:10 被阅读0次

    每到雪天,我总忍不住外头看看。

    我会站在门口等很久,雪漫天地下,他却已经不在了。


    那年他捡到我时,我刚四岁,正在张着嘴啃树叶。

    山上下着大雪,他一言不发把自己带得干粮递给我,我塞得太快差点噎死,他立刻从身后抱住我,狂敲我肚子。干粮被我呕了出来,我难受得直哭,趴在地上就要捡回来吃。

    他把我拽起来,用他的水壶给我灌了几口水,叫我原地等他。

    不一会,他带来两只趴了皮的松鼠,劈了几块刚刚身上背得柴生火,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他问我家在哪,我话都说不利索,他便带我回了家。


    我就是在那间破旧茅草屋长大的,那是他的房子。

    他只比我大九岁,却像个父亲一样把我拉扯大,我叫他阿生。

    我记得我是有家人的。跟着阿生去城里卖菜,路过糖铺子,我看着很眼熟,便多看了几眼。阿生以为我想吃,低头把卖菜的几个铜板数了好几遍,牵着我去买了个糖糕,递在我手上。

    糖糕咬在嘴里,唤起了一些记忆,大概是生父母曾经买给过我吧。

    当初怎么流落在山里,我完全不记得了。


    阿生没有家人,在我来之前,他就是孤零零一个人。

    他生得和我不一样,和这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他有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头发也不是纯黑色的。上街的时候,人家总会看他,目光不甚友善。他和别人站在一起卖菜,人家就不会去买他的,他每次都卖得很艰辛。

    虽然我没吃过别家的菜,可我觉得阿生的菜很好吃,他种得萝卜水灵水灵的,小火煮上一会,萝卜软软烂烂,汤也变得鲜甜。有时候阿生还会把萝卜和菜叶掺在一起做萝卜糕,好吃极了。

    萝卜糕要把萝卜捣得很碎,得花上不少功夫。我就趴在他身上,看圆滚滚的大白萝卜在他手里从大块变成小块,再从小块变成泥糊糊。我在一旁胡乱帮他锤两下背,他用手指沾一指头萝卜糊糊送到我嘴里,再捏捏我的脸。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后来我长大了,长高了,到阿生胸口那么高。阿生便不让我趴在他身上,也不会来捏我的脸。就连一起去卖菜,他也是让我拎着东西跟在后面,不跟我并排走——从前我总是在他周围打转,他空出手来还会摸摸我的头。

    那天我跟他一起去给一户人家送菜。说来也巧,那家的老太太出门刚好回来,在门口遇见了我们。那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十几遍,抓住我的手问我是哪家的孩子。

    我突然害怕起来,又忍不住蹭到了阿生身后。

    后来,阿生和我被请进去。我在屋子里坐着,下人给我端了好些精致点心。阿生被他们叫过去单独问话,聊了什么我也无从得知。

    我只知道,阿生叫我留下,别跟他回家了。

    那年我13岁,找到了亲身父亲,是当地的解甲归田的大将军。

    我哭得很厉害,阿生头也不回。家里人拿我没法,也为了感谢阿生,给他在街口弄了间铺子,卖各种小吃,还有萝卜糕,阿生手巧,什么都会。

    我从家里出门拐弯就能看到他。

    家里人送我去学堂,我经常溜出来去找阿生。家里人出来把我找回去,阿生在一旁陪着笑。

    晚上我也偷偷跑出来,家里院子大,可总有围墙关着,星星都看不到,不自由得很。有一天晚上,我溜出来被发现了,父亲把我拘在房里,问我晚上去找阿生干嘛。

    我说睡不着,要找阿生去睡觉。

    父亲狠狠打了我几板子,再也不让我离开房间。

    我不愿意,我想阿生。


    我还是找到机会,千辛万苦从家里逃了出来。雪下得很大,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街口的铺子已经转了手,阿生不在那里了。

    我不死心往之前的家里走——我和阿生的家,那间家徒四壁的屋子。

    走到门口,我看到了他的背影,我轻轻唤他。

    “阿生。”

    他惊得肩膀一抖,手里正在磨的刀,掉在了地上。他转身看着我,眼里都是我看不懂都复杂情绪。

    “你来干什么。”

    说完这句,阿生便抱着脑袋垂头坐着,不看我,一言不发。我晃着他的胳膊让他跟我说说话,他抬起头,满眼通红。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你家里人跟你说过,你是怎么在山里走丢的吗?”

    我愣了愣,“因为我顽皮,自己偷偷爬上马车,被带了出来。”

    阿生闭上眼睛,眼泪从他眼角溢出。

    “那天马车押着我家的族人,到山上活埋,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

    “前天将军叫我搬铺子,他看着我的脸,似乎是自己想到了,主动问起,我才知道。”

    “当年我在天寒地冻里活了下来,看到快饿死的你,也想帮一把。”

    “当时让你死在山上,是不是更好呢?”


    我望着阿生,手指不住地抖。十年前的事情,我着实不太记得清什么,可如果这是真的,我没脸活在阿生身边,或许我死在十年前确实更好些。

    如果阿生从此恨我,那跟死有什么分别?

    我捡起地上的刀 “杀了我吧,为你的族人报仇。”

    “不行!”见我拿刀,阿生一时有些慌神。

    “那我自己来,这条命是你救的,还给你无妨。”我举起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刀口处渗出了血迹。

    “别……”阿生一把打掉了我手上的刀,手指摸着我脖子上的伤口,咬着嘴唇颤抖。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里乘满了对我的关切,我爱这样的眼神。

    “阿生。”

    我抓住他抚摸我脖子伤口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我看到阿生眼里的挣扎溃不成军,他紧紧抱住了我,我贴在他的胸口听到那里的心跳,比睡在将军府的软榻上还要安心。


    我们一整夜挤在一起,外面雪很大,屋子里面也很冷,可我并不觉得冷。

    我想了我们很多过去好玩的事情说给他听,希望他能开心一点,他只是抱着我不说话。

    说着说着,我困得睡着了。

    醒来以后,阿生已经不在了,将军府的人也找上了门,我又回去了。

    后来我见过很多场大雪,却再也没有见过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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