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明明是完整的一首诗,可我只记得这两句。其实,就算是这两句,曾经也是印象模糊的。直到一年前的那个凌晨,从家里到急诊室,从急诊室到病房,数小时的时空转移里,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心念念的,唯有这两句。
是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升级做了母亲。过程既顺利,也不顺利,只因平生第一次坐了救护车,只因孩子的接生人是他的父亲。
02
事情还要从头天晚上说起,那一天,刚好是中秋过后的第二天,离预产期已不足半月。
例行的检查频率越来越高,可从医生那儿,我们并未收到任何胎儿异动、即将来临的消息。那段时间,每次看着医院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互相议论孩子生辰推迟的话题,我都在暗想:小家伙到现在都保持着一贯的活动节奏,该不会和同年的伙伴一样,也不着急吧?没准儿一不小心,就要冠名“国庆”了,全国人民都要为之庆生。
往常傍晚,我和孩子的父亲通常会在饭后散步的,只因老人们讲:多锻炼锻炼,生的时候不费劲。
可那一天,他说要带我出去改善伙食,于是饭前我们便出了门。想来想去,还是吃面吧。在一家山西菜馆门前站定,然后径直进去找了位置坐下,点菜、等待、围观他人、互诉衷情,一个多小时就这样悄悄溜了过去。
出来时,天色有些暗了,照例挽着他的手去公园走圈锻炼。晚风渐凉,他见我似有倦意,只走了两圈便张罗着回去了。
当晚,洗漱完毕,我早早上了床,他也是。
03
虽说预产期一天天临近,可睡眠还是能维持的,毕竟肚子不太大,翻身相对灵活些。
刚睡着不久,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因平日里也有类似的情况,我并未叫醒身旁的他。又过了一会儿,疼痛的强度有些加剧,我只得靠反复翻身找寻最佳姿势,让自己尽可能舒服些。
特殊时期,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依然保持着几分警醒。翻来覆去,终还是瞒不过他的。朦胧间,他关切我是否深感不适,是否需要把早就打包好的行李提前备好,装进车里,是否已经紧张得透不过气,俨然一副“战备”的模样。
听我说还好,他才穿着衣服又躺下去。晚间十点,尿频的毛病又犯了,虽说肚子并不大,膀胱也并未受到过分压迫,可每晚醒来小便几回,已然形成了习惯。那天,我来来回回进出卫生间很多次,虽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他还是格外留心,即使躺着,也穿好衣服,以备随时出发。
原本我没那么焦虑的,被他这么一弄,再加上最后一次如厕时“见了红”,我也开始紧张起来。
见我表情越发凝重,他提议穿衣去医院候产,可我忆起大夫平日里嘱咐的话:从见红到生产,至少要经历24小时。半夜见红,不用匆匆忙忙赶过来,第二天一早来医院一切都来得及。终于,还是没有成行。
疼痛感似乎弱了些,又似乎没有,我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大概已经半晕厥了吧?只知道在床上趴着,还勉强能让自己好受些。没有钟表的滴答声,时间却格外漫长,流了多少汗,我竟浑然不觉,好像那汗水与我的身体毫无关联,就这么任其自由流过。
04
零点前后,我又一次挪着步子、捂着肚子去了卫生间。想小便,挤出一点点;想大便,始终便不出;想起身,却没有力气。甚至连他在卧室里喊我,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应出了声。
坐在马桶上,头倚着墙,闭目凝神。彼时,这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他从卧室赶来时,我是怎样的狼狈、怎样的憔悴,都顾不上再去装饰什么了,没有精力,没有气力,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还有没有能够活下去的运气。
似乎隐约听到了脚步声,勉强睁眼时,他已开始替我将额头的汗拭去。“去医院吧,我不要你再这么痛苦下去。”这一次,拗不过他,也为了让他能约略放一点心,我一遍遍试图从马桶上站起,终于……还是没能让弯曲的腿慢慢直起。
明明就在对面,可我分明觉得他是一个箭步过来搀扶我的。反反复复,慢慢悠悠,我终于回到了床上。还未穿好衣服,我再度不争气地瘫在了那里。
几分钟后,马桶又被我占领了。扶墙坐在那里,除了那么坐着,真的别无他法。
凌晨两点左右,他终于按捺不住,“不能再等了,不如我们叫救护车吧?”
我轻轻点了头,听他强作镇定、一言一语地与急救中心对答有序。
05
他这厢急切,我那边的痛感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又是一轮小便,大便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我努力想要控制,控制自己不要大便。因为我怕,怕用力过猛,稍有不慎,腹中的宝宝会被羊水呛到,进而夭亡。
可是,任何努力的自控都是徒劳,身体已完全不受支配了。我一直在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握紧我的手,除了安慰我,便是继续替我擦汗。
“我感觉下面快要裂开了,我……”
“别紧张,你可以的。”
“啊……”
随着自我体内发出的巨响,我们听到了我下体撕裂的声音。
“我感觉他来了,你看看……”
我就这样一遍遍起身,一遍遍让身旁的他查看情况。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后来,小家伙真的露了头,再后来,孩子真的被我生了出来,在家中,在卫生间,孩子的爸爸用手心托住了这个幼小的生命。
06
我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还是他了解一点常识,将孩子倒过来轻轻拍打,以免被呛到。那一刻,我早已没有了此前的勇敢,只得听他指挥。
“你继续坐在那儿,抱好他,我去拿个小被子裹一下。”
“来,我再拍拍他,他到现在都没怎么哭过,不正常……”
有哭声了,虽然不强烈,可这是生的希望啊。
情绪稍做调试,他又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你好,救护车能快一点吗?我爱人她生了,到处都是血,你们快来啊……”
而后又不得不在深夜叨扰睡梦中的老人。“爸,妈,……”
第一个以骚扰电话的名义被拒接。
第二个他颤抖着向父母报告:“爸妈,小奇她……生了,生到家里了,生在卫生间了。是我给接生的。”
短短十几分钟,却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07
救护车和公婆二人几乎是同时赶到的,当时卫生间地上都是血,马桶上、我的衣服上/鞋上、他的手上也都是血,就连墙上也溅了血。
他们一进门,就都开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忙活,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拿铺盖的拿铺盖,放担架的放担架。急救员告诉我:“你需要站起来把试着脐带捋捋顺。还能站吗?”
说也奇怪,不知是麻木了,还是疼过了劲儿,这次试图站起的时候,两条腿竟然听了话,身体的其他部位也都轻松了很多。谁知,刚一站起,胎盘和连在我身体这端的脐带一起掉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有些震惊,我自己也有点没想到。随后,脐带被慢慢缠起,胎盘被仔细包起,我被抬上了担架裹得严严实实,儿子则在小棉被做成的襁褓里昏昏欲睡。
躺在担架上下楼,一下子感觉这楼好高好高,许久还没有到达平地 。其时,天空落下了绵绵秋雨,他们用毛巾蒙住我的头,把我担到了救护车里。
路上,我握着他的手,看着公公怀里的儿子,心情既复杂又坦然。他活着,不是预料和盼望中的女儿,可我很确定,我,我们依然爱他。
08
到底,我这没生过孩子的没什么见识,当时把我送到医院我其实是不解的。把孩子送到医院去检查、剪脐带、做各种防护可以理解。可是,都生完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医院?明明已经不那么疼了啊?
直到从担架把我抬到床上,送进了急救室,我才隐约明白,大夫是要给我缝针。下体撕裂得不轻,度过了生孩子这一劫,一向触觉敏感的我,无论如何无法承受别人随意摆弄我的身体,在那里缝来缝去。
于是,免不了要在顺从与反抗之间来来去去,在不时关切孩子的安危和偶尔眺望天花板中分散注意,心中默念的还是那两句诗,终于在忍无可忍中爆发了穿透手术室的一声尖利。
09
虽说“破伤风”的领取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住院的那几天一切还算顺利。眼见其他人胎心监控了一遍又一遍,催产针打了一次又一次,我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经历这种等待的煎熬,也是一种幸运。
医生告诉我,我的这种生产方式叫自娩。临出院时,我才知道:医院很少遇到这样的案例,私下里他们都觉得有些稀奇。生产时间之短,接生过程之惊险,非常人可比。
不久后,母亲又在新闻里看到了类似的案例,只不过——那位母亲把孩子生在了路上,围观的群众见证了那段传奇。
10
其实,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个体,我们都可以通过努力,书写这世上专属于你的美妙传奇。我的人生从此因这段人生而熠熠,儿子也人如其名(笑言),因这段传奇的映衬,他的笑容也显得格外绚丽。
我想,若非这段经历,我可能永远不明白什么叫做“洪荒之力”,也不会明白“有勇气就会有奇迹”。大概每个人这辈子都会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独特传奇,因为——生命本身就足够支撑一段绚丽多彩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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