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雨敲窗棱一整天,伴着风声呼啸。摇摇晃晃,如置海岛。
室友与我背对而坐,空空的屋内,听得到她的气息。我们无什么话可说,屋内也没有旁人,只有两只枯坐的影子。
天擦黑时,她起身离开,不知去向了哪里。我长呼一口气,身体松弛下来:在别人面前,总是无法轻松自在的。如今,不必顾虑了。
于是便扬起脖子、翘起双腿,读了一会儿书。又打开音箱,用混沌的乐声填满闭塞的空间。我想起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描写雨季,一日一日雨水连绵下着,人人都患了失眠症,睁着眼睛做梦,发出响亮的呓语,梦境交织、时间错乱……不必再用分与秒来裁夺生命,哦,那是无上的自由,是海岛居民般的自由。
我躁热了一阵,很快又冷静下来。心头清晰地记起今天是2017年2月25日,星期六。这意味着我还要独自度过四天的生活。我踢了一下椅凳,抬眼望一眼时钟。算了,出门吃饭吧。
夜很黑了。路面浸泡在雨水里,像巨大的滑冰场,湿滑又透亮。我一手插在腰袋里,一手举伞,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的人与景。不一会儿,就走到熟悉的店面前。
“喂,老板,来一碗羊肉炝锅面。”我挑一个无人的座位坐下,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滑动手机。
“这边有人吗?”我抬头,一个时髦的女郎,年纪倒是不太辨认得出。
“没有人。”她闻言坐下。
我的面条也在这时端上来了。一如往常的味道,我低头慢慢吃起来。
“请问你点的是什么呀?”对面的女郎却凑近了身问我。
“羊肉炝锅面。”我抬头。
“哦。”她又琢磨了一会儿菜单,犹犹豫豫的,似乎点了三四个菜。
“是帮朋友点好,一并带回去吃吗?”我在心里猜测道,也不多说什么。
片刻后,她的菜都上齐。除了作为主食的面条之外,竟还有两盘绿色的菜肴。她热络地将菜拨出一些,招呼我一同吃。
“来,你也吃一些吧?”
“呃,不用了,我已经很饱了,还要把这一大碗面条吃掉。”
“帮帮忙,帮阿姨分担一些,好不好?”
我有些讶异于她的直白与热络,抬眼仔细地打量她:她穿一件黑色皮夹克,里面是一件极俏丽的裙子。面庞上施了淡淡的粉妆,头发也是仔细地烫卷过的。眉眼弯弯,笑起来,眼角有一些细纹。
如此精致的女人,雨夜天,一个人在店里点了完全超出自己分量的菜,又邀同桌的人共享。想必,她也是孤独的吧?
我不再推却,伸出筷子,从她的盘里夹出一根青菜。她看上去有些高兴,与我一来一往地搭起话来。
言谈间,我得知她刚从美国回来。20岁便结了婚,在美国生下两个儿子,丈夫生意做得很大。起初那几年,她是很开心的。
“后来,我离婚了。”她靠在椅背上,笑容里有一些淡淡的失意。
“感情的事情,很难说的。”我有一些感慨道。
“嗯,我的大儿子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给他看到许多婚姻里不太美好的画面。小儿子23岁,还在美国念书。我看到你,以为你跟我的小儿子差不多大。”
“不,不。”我摇摇手,想到自己不管是生理年龄还是心理年龄,都是结了茧的,不再年轻。
“不过我也并不后悔。爱情本来就是迎向他人的冒险。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他也风华正茂,两个人看对眼了,就在一起了。直到后来确定不合适了,再分开。这是冒险啊,没有什么对错可说的。”
我缩了缩双手。哦,不后悔,要冒险。“你的想法,还蛮豁达的。”
“我也是慢慢想开的。我们同桌吃饭,这是一种缘分。而缘分稍纵即逝,来了就一定要抓住。像我们班的班长,只在四十多年前有过一次媒人上门提亲,之后再也没有过,就好像缘分断绝了一样。她单身至今,非常孤独。”
我凝神望住她。她眼角的细纹,像是水塘里的涟漪。
“你呢?”你不后悔,但你也会觉得孤独吗?
她又笑起来,示意我举筷吃菜。“我啊,至少还有儿子。再失败的感情,也还是有珍贵的部分在。”
她动人地笑着,好似全然没有经历雨打风霜。又翻出手机,邀请我一同看她聚会时的照片。
“这次回国,我见了不少人。”她戴起老花眼镜,好似在审视自己的整个人生一般郑重。“我们都老了,都六十多岁了。”
她絮絮地说着。我望着她的眉眼,心底却觉得她仍是美丽的、年轻的,焕发着生机。
我与她告别,踩着一滩一滩的水塘向前。路面湿滑,人与人交错而行,完全可如泥鳅般滑往另一个方向。她的样子印在雨水里,宛若一个温柔的向导。我深吸一口气,也终于迎着雨水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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