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捡菌子

上山捡菌子

都说吃四条腿的不如吃两条腿的，吃两条腿的不如吃一条腿的，菌子就属于一条腿。每当看到、吃到蘑菇或者食用菌，我总能想起小时候上山捡菌子的情形。起个大早，一大帮孩子前呼后拥，打着赤脚，挎个篮子，边走边唱《采蘑菇的小姑娘》，去村前村后的松树林捡菌子。

“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冈/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噻箩箩哩噻箩箩哩噻……”这歌词就好像特意为我们写的一样。

我老家把蘑菇和食用菌统一叫“菌子”，把采蘑菇叫捡菌子。每年春天，上山捡菌子是大人小孩都喜欢的活动。一来一大帮人去像过节一样非常热闹；二来野生菌煮熟后味道非常鲜美，在并不富裕的年代是改善生活成本最低的最佳选择；三来捡菌子时还有别的额外收获，比如采一束漂亮的映山红、吃几片山茶树叶变异而来的脆耳朵、看到松鼠在林间上串下跳、听到小鸟啾啾，在树上唱婉转动听的歌……

老家的松树林长得茂盛，菌子就在树林中，经常有人因为捡菌子而迷路，所以大人交代，一定要结伴去捡。我向来胆小，最怕坟墓，又没有方向感，通常都跟着小伙伴一块去。每次我都走队伍中间，前后都有人才敢去。

捡菌子若碰到新坟能吓破胆。有一次我们在山上埋头捡菌子，捡着捡着，一抬头就看到好几个花圈，我吓得拔腿就跑，结果不小心被藤蔓绊倒，急得哇哇大哭，越急越爬不起来，脑子里浮现出平日里在电视上看到的鬼样子……别人一听我哭也一窝蜂地往外跑，一个胆大的姐姐跑了几步后回过神来，又跑回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安慰我说是个新坟，没什么好怕的。自那以后，每次捡菌子前都先侦察好，只要那座山有新坟，即使长再多的菌子也不去。

还有一次，在山里捡菌子时发现了一朵特别大的，非常兴奋，伸手就去捡，还没够着菌子，就发现了菌子上方的树枝上盘着一条蛇，正吐着蛇信子，十分可怕的样子。情不自禁惊叫起来，“有蛇，快跑”，顾不得捡菌子，扭头就跑。一不小心脚下踩空，往山下滚去。幸好山低林密，没滚出多远就被树枝接住，裤管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所幸的是只擦破了点皮。只是篮子里的菌子散落了一地。

有的菌子喜欢群居，发现一朵就能在附近找到一片。有的菌子长得快，今天捡那些大个的，明天再来，小的就长大了，又有大个的可捡。有的菌子黑，有的红，有的绿，有的白……老人教导我们，颜色越鲜艳长得越漂亮的大多有毒。有的菌子不能吃就捡来玩，大多数时候捡菌子是为了吃。每年都有几则关于村民食用了有毒菌子而丧命的报道。

我印象最深也最容易捡到的有三种菌子。

有一种叫雷公菌，有的地方叫地皮菜或者地衣，通体翠绿、黏滑，薄薄的一片，形状有点像耳朵，通常长在雨后的石头上。听老人家说，只要打雷又下雨，第二天肯定能捡到雷公菌。当然不是每块石头都长，只有那种长期在大自然中裸露而且长了苔藓的石头才会长这种菌子。拿它和鸡蛋一起炒，放几根葱和香菜，黄黄绿绿的看起来很有食欲。唯一不好的是它很脆弱，容易弄烂，清洗时很费功夫。我曾在湘菜馆里吃过这道菜。

有一种螺蛳菌，长开了像一把小伞，颜色暗红又透点深绿，最喜欢长在沟渠边，炖汤最好喝，鲜甜而口齿留香。我再也没吃过比螺蛳菌煮的汤更好喝的汤了，不管添加任何调料都无法做出螺蛳菌的味道。但它长得少，不容易捡到，所以价钱很贵，十年前一斤新鲜的螺蛳菌要卖十块钱。要是捡得多，一般都舍不得吃，拿去卖了换钱。张爷爷就因为捡到半斤螺蛳菌没拿去卖，自己煮来吃了，被儿媳妇骂了好几天。说他真是个败家的，那么多螺蛳菌，居然自己吃掉不拿去卖，要是卖了多好，能挣五块钱，能买一斤猪肉了。

还有一种伞菌，通常长在映山红树下，像一把伞。身子如圆柱，相当于伞柄。伞面有一层薄衣，可以整块撕下来，颜色像嫩黄的树叶。伞底为白色，肉像鱼鳃似的一片片整齐地排列着。刚长出来时伞和身子都小小的细细的，像一节无名指，如初生的婴儿。长到最大时头顶的伞完全张开，有的像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这时到了老年。伞半开未开之际采摘，味道最好，又脆又有嚼劲，汤汁还很甜，捡起来又划算。太小时捡了不够塞牙缝，太老时吃起来如嚼枯柴不脆也无味。

老家还流传一个关于尸菌的故事。说有的人死后，从尸体口中会长出一种菌子，吃了能强身健体变聪明。要采到这种菌子相当难，并不是每具尸体都长，就算长了，因为埋在地下也无法知晓，更别说跨过入土为安这道坎了，所以就显得尤为珍贵。当然也有例外，一是盗墓者可能发现并采下来，二是有的地方有种风俗，人死后一年要开坟捡骨头重新安葬，如果这时刚好长了菌子，也能摘到。

传说我的大伯就吃过这种菌子，是我爸的爷爷去世后长出来的，在重新安葬时被我爸的爸爸、我的爷爷发现，摘下来给从小身体不好也不够聪明的大伯吃了。只是没有传说中能让人变聪明那么神，至少在大伯身上就没起作用，他一直读了八个一年级……。

菌子属于十大健康长寿食品，越来越受欢迎。离开家乡后，很少能吃到小时候上山捡的那种野生菌。现在人们吃到的菌子，大多是人工种植的。云南菜系中“大理白族村”是专门以食用菌为食材的连锁餐厅，菌子种类繁多，烹饪技术一流，我常去。每次去都座无虚席，很受食客欢迎。只是那些菌子的味道，与我小时候上山捡的野生菌相比，还有蛮大的差距。

要是有机会，还想上山捡菌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