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他的三个老婆

从小在外公的身边长大，对外公的过去，在他偶尔的摆谈中，我知道这是一个苦命的能干的男人。他有三个老婆，养大了6个小孩，结果却是自己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小黑房里孤独地走完了一生。

今天，想谈谈他和他的三个老婆。

1

第一个老婆姓胡，长得清秀美丽，跟高高大大的外公是情投意合。生了一个女儿，四个儿子，住在镇上，年轻的外公又是劳动的一把手，家庭幸福美满。别人家吵吵闹闹，他家欢歌笑语，很快就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家庭。

不久，村里推选他当了队长。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要跟女人打交道，长得高高大大能干的外公，讲话有理有据的外公，成了很多女人暗恋的对象，即使知道他有家。

刚刚生了最小的儿子的女人，见外公早出晚归，对她不再有以往的体贴，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眼泪往心里流。那时的女人，闲得无聊，很多长舌妇，外公在外面，被女孩喜欢的事，就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她的嘴里。

本来心里就有气，四五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一下打架了，一下又生病了，忙里忙外的她终于崩溃了，按现在的医学来说，她应该是得了产后抑郁症。当时，没人发觉，外公又忙工作又忙农活，没有留意到她的变化。

于是，一个傍晚，夕阳西下的傍晚，她喂饱才刚满月的儿子，待他睡熟后，亲了亲他嫩嫩的脸蛋，绝然地走向了我们那里的那条大河，纵身一跳，再也没有起来……

多年后的一个小伙伴的爸爸谈起这事，他的年纪跟舅舅的年纪差不多多大。在去河边的路上遇到她，还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她肯定是很纠结，心里还牵挂着她那几个幼小的孩子，没有妈妈之后，他们会过得怎么样？那个醒来后没奶吃的婴儿，饿得哇哇大哭，四处寻找自己的妈妈……

泪涌上心头，坐在河边，望着滔滔的河水，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滴。她好希望，身后有外公到处呼唤她的声音，然后牵着她一步一步地回家，认识到对她的冷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以后的岁月里，跟她一起，把孩子艰难地养大，结婚生子，儿孙满堂……

始终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黑暗中她也没有听到谁在呼唤她，夜静悄悄的，只有虫在鸣叫。田野上的树象一个一个的鬼魂，窥视着她，一阵风来，呜呜地响，张牙舞爪，向她伸来……

她好怕，她好想外公在身边，可以被他搂在怀里，跟她讲他从前的故事，让她不再恐惧，她和外公可是一见钟情啊，自从第一次见到外公，她的眼里就不再有别人。可是，她还在为他生小孩，还在为家操持着。外公呢，却早出晚归，跟那些女人……

她又想起了别人讲的那些话，那些生动的描述，那种怪怪的眼神。她忘不了啊，也没地方去诉说，想着想着，她又泪流满面了。

夜更深了，外公是不会来找她了，也许还没回家，也许在另一间房早已睡下，怕孩子半夜哭闹吵醒他……

她站了起来，闭上眼睛，伴着呼呼的风声，一咬牙，跳了下去……

没了老婆，孩子没了娘，闲言闲语，刚强的汉子一下就天塌了。辞了工作，回家种田带孩子，当时外公的爸妈还在，从他的弟弟家来到他家，帮忙照看。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懂事，外公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失去老婆的阴影。

2

年轻的外公当时才三十多岁，家里需要有个女人帮忙收拾。父母也为他操心，留意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女人，看她贤不贤惠，能不能接受有五个孩子的大家庭。

几年后，经人介绍，遇到了死了老公带着一个五六岁女儿的女人。她，就是小姨的妈妈，外公的第二个老婆。

据说当时，除了外公，还有一个单身男人也喜欢小姨的妈妈。最终，小姨的妈妈选择了外公，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婚后就生了小姨，在六零年闹饥荒时饿死了。外公很少提起她，只记得说过一次:她饿死，是自找的，把东西给别人吃。

没有细问，当时小，没想那么多，不知她把东西给了谁吃？那个跟外公是情敌的男人，我也认识，他跟外公同村，长得很壮实，但没外公高大，一辈子都没结婚，当然不是痴情哈，是家里太穷，错过了相亲的年纪。

3

第三个老婆就是我外婆。他们应该属于自由恋爱。没有老公的小脚的外婆去井里挑水，井深水浅，外婆怎么也打不上来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而外公，正在井边的一块地里挖土，见此情景，乐于助人的他放下锄头就过来帮忙，还帮外婆把水挑回了家。

知道外婆守寡多年，就一个女儿，自己也是多年单身，惺惺相惜，经常找借口，有事没事就来外婆家坐坐。外婆也喜欢这个能干的男人，知道了他的心思，开始希望跟外公一起，却遭到了我妈妈的强烈反对。

妈妈当时也大了，刚刚跟我爸谈恋爱，坚决不同意外婆跟外公一起。女儿大了，都要嫁人了，老妈还去找男人嫁，是会被人笑话的。外婆对外公有信心，不管妈妈的吵闹，坚决要跟外公一起。选了一个妈妈不在家的日子，搬到了外公家，很外公住在了一起。

外婆真是有眼光。他们在一起的幸福日子我是有目共睹的，还有我的妈妈，后来跟外公也相处得很好。

妈妈命不好去世时我才两岁，一直住在外公家，可以这样说，是外公把我养大的。外公对妈妈，也象亲生女儿一样，需要他帮忙的他都会做到最好。妈妈还给外公打了一件红毛衣，剩下的毛线也给我打了一件跟外公一模一样的毛衣，可惜后来被后妈拆掉了，现在想起好后悔，妈妈去得早，又突然，本来留给我的东西都不多，而我……

住在外公家的我，长得白白胖胖，外婆天天煨罐罐饭给我吃，每个月的计划白糖也是被我吃得精光。外婆为了给外公补身体，餐餐都会蒸一个鸡蛋，做成鸡蛋羹，嫩嫩滑滑香香的鸡蛋羹哪能逃得过我的眼，我每次都要吵着吃，外公也总是给我吃，一小碗的鸡蛋羹很快就被我狼吞虎咽地消灭了。好吃狗，成了外婆对我的爱称。

外婆爱抽烟喝酒，带着我到处走亲戚，在别人家跟她同龄的老太婆摆摆龙门阵，一聊就是一下午，早上出去傍晚才回来。一天到晚做工的外公也总是笑嘻嘻的，从不埋怨外婆不做事，在外面玩，只是叮嘱小脚的她要早点回家，天黑路不好走，别摔倒。

没想到的是，快结婚的小姨，在一天晚上突然就跟另一村的女人跑了。风言风语的打击，男方退婚的吵闹，本来就有高血压的外婆，在小姨离家几个月后一个早上突发脑溢血，再也没有醒来，只是望着我，满脸的泪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外婆下葬，外公没有去送她。无意中听到隔壁的那个外公的亲家在悄悄地对别人说，说外公肯定还想再找女人。

4

三个老婆都离他而去了。外公也六十多岁了。舅舅们都顾自己，不孝顺外公，种地已体力不支，倔强的外公不想去乞求他们给生活费，一番思索后，开始学别人做小生意。做烧给死人的钱纸卖，他会打钱纸，年轻时跟人学过，而且外公做事，一定会做到最好，不会敷衍了事，更不会半途而废。

我们那里的人节日生日都要供祖宗，保佑家庭平安，无灾无难。外公以前种地，没想过要做生意，现在一旦做起来，才知做生意赚钱真快啊，比起种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镇上就几家卖钱纸的，但最出名的就是外公，他打的钱纸好撕，质量好。曾经那几家卖钱纸的生意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提出外公批发，由他们再每盒纸再高出五毛钱去卖的建议。外公没有同意，因为他觉得那样太累，一天到晚呆在没人说话的家里打钱纸又孤单，自己打一点，到赶集再卖，跟人聊聊天，喝喝酒，年老的他，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外公又恋上一个家附近死了老公好多年的老太婆，两人你情我愿，暗生情愫。无奈，两家的儿子都坚决反对，老太婆不知怎么办，外公还想着继续，身体却一天比一天不如，渐渐地，走不了路，瘫痪在床，靠舅舅每天煮点饭扔给他吃。不能做生意了，又走不动了，想和那老太婆在一起的愿望终成空。

风烛残年的外公，在那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在一个温暖的早上，吃了一大碗穿汤肉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暗黑的房间，昏暗的灯光，舅舅突然感觉到不对，赶紧叫来隔壁的老太婆，打着电筒仔细观察，摸摸鼻孔，已没有气息，确定外公是真的去了。匆匆去临近的商店，买来鞭炮，点燃，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向周围的人们告知，有人离开了这世上。这个人，就是我的外公。

去天堂，也好，有爱他和他爱的人，没有这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