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匣
1.
我升上高二的时候，学长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读大学，因为心中那份暗藏的情感，我追随着他的脚步也来到那个陌生而繁华的海滨城市。
学长读的是文学院，和高中时代一样依旧兼顾着绘画。
我与他的再会是在某次社团招新上，仍记得那是异常炎热的十月初，学长戴着眼镜坐在斑驳的树荫下，阳光零星的掉落在他的手臂和头发上。学长一向安静并不适合做这种事，一看便知是被强迫来的。一旁各社团的前辈们扯着嗓子招呼懵懂的新生，只有美术社团这边突兀的毫无动静，学长手里拿着《进入空气稀薄地带》。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又想起高中时在美术社团初遇学长的情形，那时他穿着夏季制服，白衬衫剩下一粒扣子未扣，隐约露出纤细的锁骨，肩上是画具包，他轻易的从我面前穿过，我也并没有多在意，只是没想到紧接着学长又退了回来。
“这里的鸢尾花可以画的再亮一点。”
我好奇的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见我没有动静，学长索性坐下，拿起笔沾上蓝色和白色颜料仔细的开始调颜色，我站在学长身旁，看见他干净的侧脸，分明的下颚线以及长长的睫毛，窗外夕阳投射而来的昏黄光线，晕染在学长的身上——就像是一幅画。
没过多久学长起身，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充满生气，完全不同于我之前所画的风景画。
“好厉害……”我睁大眼睛感叹道。学长只是笑笑。此后我便一直注意着学长，对他的感情也从一开始的憧憬变成后来的爱慕。
那时看到坐在树荫下招新的学长，我既紧张又开心。但最后还是装作淡然的坐到他的对面
“你是……叶知夏？”学长递来表格时说。
听到这话我几乎要哭出来，原来他还记得我。
借着同高中学妹的身份，之后我与学长的联络渐渐变多，才知道学长并非只擅长绘画，同时也是个“登山狂”。用“狂”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学长热爱登山，国内的高峰已被征服大半。
学长说他享受那种站在顶端冷风打在脸上的感觉，底层的一切显得渺小而又卑微。“仿佛是神的视角。”学长这样说。但他偶尔也会自嘲自己太过任性，尽做这些对未来无益的事。
在与学长的来往里我了解到许多从未听过的知识，学长涉及的领域极广总能说出个一二。
我一直觉得学长似乎与我们这些平凡人是不一样的。他是站在高处，以如同在山的顶端的视角来俯视我们，无欲无求云淡风轻，总是安静地画着自己的画，读着自己热爱的所有书籍。学长骨子里的那种清冽是最领我着迷的地方。
有段时间学长总是安静的坐在地板上在笔记本里查阅什么，对面是镶在墙上的长镜，映出学长皱眉的样子，似乎进展的不顺利。那时学长正为毕业做准备，但据说他应聘了好几家公司均已落选告终，其实我也不奇怪，正因为学长身上那股清冽才容易被世俗排斥。
“这个人不好控制啊。”大概那些领导们见了学长的第一面就会这样想。
镜之匣
2.
见到若生姐是与学长熟络后的事。仍记得那是寒冷的十二月的某个周三，那阵子我一直忙于为半身像做最后的细节处理，学长就像高中时代那次一样肩上背着画具包出现在社团教室。他说周末要请吃饭。追问之后才知道那天是学长生日。他想热闹一下，但我早料到学长所谓的热闹最多只是在公寓里吃上一块六寸蛋糕和一些自己做的菜而已，我没想到的事是，等我敲门进入，看到学长身边还有一个女生。
学长叫她若生，脸上尽是温柔。
我不晓得自己以怎样的表情和若生姐打了招呼，只是多年以后我仍清楚的记得，当时的自己心里就像灌了铅一样闷的不行，很想哭更想找个了无人烟的山坡大叫一番，但那时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拼命地让嘴角上扬，将手上精心挑选的户外用具放到墙边靠紧，墙上的长镜映照出我的样子——是非常僵硬的笑容。但我无法不去笑，因为我知道我只要稍微皱下眉泪水就会控制不了的涌出来，那样的话我连和学长继续做朋友的勇气都没有了。
若生姐比我大一岁浑身却散发着属于成熟大人的气场，齐肩短发，鼻梁挺拔，眉毛微微上挑，看上去有些孤傲。若生姐也就读于文学院，现在是某杂志的专栏作家。她和学长因为某次讲座结识后来成为情侣。
若生姐的老家据她所说是个会发生许多奇奇怪怪的事同时住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人的小镇。
“我不喜欢那儿，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看。”生日会临近结束时若生姐这样说。
“但寒假总得回去吧。”学长轻笑着。
“我也是没办法啊……算了不说这个了，阿暻你把那‘匣子儿’移个地方吧，看的我瘆得慌。”
“‘匣子儿’？”问的是我。
“那东西在我们那儿叫‘匣子儿’”若生姐指着对面镶在墙面上的长镜说道。
“我一直觉得这玩意很可怕，老家那里直到现在还流传着各种关于‘匣子儿’的怪事。”
“记得最清楚的是我一个叔叔家的事，那时叔叔经营的饭店刚起步，非常不顺利，他每晚就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在‘匣子儿’上用粉笔乱写乱画，发泄压力。后来有一天一向老实的叔叔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员工偷工减料消减成本，那阵子叔叔的饭店确实赚了不少钱，但是……”若生姐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神落在桌子上，好一会才开口。
“但是，叔叔一家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五个人在后来的三年里相继死去……就像是特地选中了他们似的。但叔叔的生意却越做越大，可是镇上的人都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叔叔，叔叔早就被‘匣子儿’里的另一个自己迷惑了……或者说……取代了……”
狭小公寓里的空气凝固着，取暖器发出红彤彤的光像是正要落山的夕阳，一旁的学长剥着坚果，抱怨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却听见这样可怕的故事，若生姐吐吐舌头露出俏皮的一面。我坐在沙发上不知该作何反应，隐约想到些什么……
镜之匣
3.
寒假到来时学校已很空落，我和学长为若生姐送行的那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学长穿着黑色大衣深棕色围巾裹住他大半张脸。挥手告别后学长还是追了上去，将厚厚的围巾取下来一圈一圈围在若生姐的脖子上。我站在月台那里看见他们说着什么笑的很开心，于是不禁暗想如果此刻站在学长旁边的那个人是自己又会是怎样。脑海里勾勒出的场景果然除了违和还是违和。“算了吧”我对自己说，同时也下定决心今后不再与学长来往，也许远远遥望学长的那个位置才最适合我吧。
之后我拒绝了学长的送行，也在电话里得知学长因为要准备实习资料无法回家，过年却没办法与家人团聚在我看来是非常让人感伤的事，但学长却说习惯了，我听不出他的情绪，也许电话那头的学长正皱着眉无声叹息吧。
老家的年味已不像小时候那样浓了，但因为远离家乡再度回去竟觉得一切亲切又美好，有些东西的确需要一些距离才能察觉到其中的可爱。
家里人似乎一直都有帮我打扫屋子，房间很干净，整体格局也被调整了一番，书柜被移至窗边，床更加靠墙，学长曾经为我修改的风景画挂到了东面的墙上，那朵蓝色鸢尾花依旧鲜活。梳妆台还没有变更位置，仍放在床对面，当我躺在床上时上面的圆镜恰好能映照出我露在被子外面的半截身体，脸上是平常的淡漠神情。事实上自从听过若生姐说的那个故事，我就一直如同喉咙卡了鱼骨一般觉得不舒服。
后来的某天我在家里翻之前的旧书，偶然间看到一本记录各种怪谈的书，上面提到了“住在镜子里的鬼”这样的故事，说的是每面镜子里都住着一个被封印的“镜鬼”，他们专门钻做了亏心事的人类的空子询问能不能从镜子里出来，若是得到了同意，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当时看完我头皮一阵发麻，然后接连好几天都在失眠，因为说到亏心事，我的确做过，当初我之所以能来到学长所在的大学，并非全然靠着我自己的努力，其实是多亏了在教育厅工作的舅舅帮忙让我顶替了别人才得以来到了这座城市。这是我一生的污点，也是我一生的秘密。我觉得害怕了，但好在寒假里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也就渐渐忘却那个让人背脊发凉的故事，我也曾想过给学长打电话，让他移走那面突兀的长镜，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多虑，学长那样的优秀，怎么会做什么亏心事呢？那样做只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况且，我已经打算放手了。
镜之匣
4.
因为暗下决心不再与学长来往所以一开学我就退出了美术社，学长知道后多次打电话过来询问其中缘故我以学业繁重无暇顾及社团为由搪塞过去，后来他也邀请过我去参加一些讲座之类的活动，我只是推辞。久而久之学长就没有再联络我，我与他的联系也就断了。
直到某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之前美术社的同学，寒暄一番过后她压低声音对我说“你知道吗？学长现在变了。”
我当然无法理解她口里的“变了”是怎样一番场景。
同学说现在的学长变得十分健谈，之前一直给人以寡淡清冽的形象如今已无处可寻。因为这些改变，学长的人际交往也变多了起来，总是笑着，看上去容易接近多了。
“但是……”同学想了想继续说“总感觉很可怕……”
那天晚上我久久的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关于学长的猜想，但这些猜想只是基于白天里同学的描述，显得有些荒诞可笑。果然还是和学长见一面比较好吧。
第二天我便去了学长的公寓。可当我站在楼下遥远的看着学长公寓的窗户时，双脚似乎被钉在地面上，无法再迈出步伐。
果然，我还是害怕面对如今的学长的。因为在我心里似乎一直妄想着学长永远不会改变。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该折返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街口出现一群人，他们西装革履步伐踉跄，应该是刚聚完餐的上班族。其中有一个人一直弓着背，一旁的胖大叔大概是他的上司就拿拳头一下一下的往他胸口上砸，旁边人笑成一团。不过普通上班族被领导当作排遣压力的渠道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我也能理解。
但当我发现那个倒霉蛋是学长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一点也接受不了。
镜之匣
5.
学长换了一身衣服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却还满是酒味。对面的镜子依旧镶嵌在墙上。映照出我局促的样子。
“好久不见了。”学长坐下说道。我尴尬笑笑没做回应。
“刚才你都看见了吧”他紧接着问“是不是觉得我很丢脸？”
“是啊。”我直截了当道。
“我的确是变了，变得既软弱又俗气。可你知道吗？我竟一点也不以为耻……”学长打开一罐啤酒“也许是这面镜子搞得鬼吧……”
“镜子？”我的头皮开始发麻。
“说起来你大概会觉得荒诞，最近半夜我总是被烦人的声音吵醒，起初我以为是从邻居家传来了，甚至还向物业反映了，但邻居说他们并没有制造噪音。之后我一直很在意便在半夜里起床寻找声音源。结果”学长捏紧啤酒罐“结果发现声音是从镜子里面传来的。”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是惨白。
“所以，我现在一直在找房子，打算搬走。”学长说着电话响了，我看见他弓着背一脸卑微的往阳台走去，嘴里一直说着“是是是”，对面镜子里的那个学长同样显得很可悲。
这样的话就没有错了，学长没有变，只是被镜子迷惑了。是镜子让学长抛弃了过往，变得开始向世俗低头。我的确无法接受学长如同从山的顶端跌落人间变成俗人这个事实。在我看来学长应该永远都是那个夏天为我改画的清冷少年才对。
所以……
我恨恨的看向对面的长镜，拿起一旁的板凳，一步一步靠近镜中的自己。
“去死吧，怪东西！！”我说着就将板凳用力往下砸去，可就在这时，镜子里突然伸出两条手臂将我的双手紧紧钳在半空中，那种触感像树皮似的非常粗糙，我反应过来想要大声呼救却发现无法张口，耳朵里全是类似于指甲划黑板那样尖锐的声音，我一瞬间没了力气，手上的板凳便掉落下来恰巧砸中了我的左脚，学长听到动静立马从阳台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这里面……有一双手……”我指着镜子说，而十秒钟之前像是要把我置于死地的镜匣此刻如同无波的湖面只映着我与学长两人。
“手？”学长一脸震惊，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总之先去医院吧，你好像伤的不轻。”学长说。
我才注意到自己左脚的拇指已被砸破，血一直流到地板上。
镜之匣
6.
因为趾骨受伤，我需要住院接受治疗。期间学长一直有来看望，我把自己的遭遇包括小时候的事全都告诉了他，学长听完只是点头说房子已经找好月底便能搬走。离出院还剩两天的时候我见到了若生姐，却并不是和学长一起来的。我问个中缘故她剥着橘子说自己已经和学长分手了。
“但请搞清楚一点，并不是我离开了他，而是他为了权势找了别的女人。”
“什么？”
“还是个老女人，真是恶心。”若生姐轻蔑笑着。我知道她一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自己哪里比不上对方，事实上我也如鲠在喉，但无论怎么想，学长都不会是这种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要不然就是……我想起学长的话“也许是镜子搞得鬼……”
“一定是镜子捣的鬼！”我轻声说道。
“你忘了你和我们说的那个‘匣子儿’的故事了？说不定……说不定，‘匣子儿’早就迷惑了学长，他才会变成这样……”
“别说了！”若生姐打断道“别说了。”
“什么‘匣子儿’‘开饭店的叔叔’全是我编出来的，是我写的小说里的内容……这一切，根本都不存在。”
“不是不存在，只是你没遇到而已。”我轻声说着将遇到的怪事全部告诉了若生姐。
“知夏，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她果然露出了觉得可笑的表情。“还是你太过迷恋阿暻，编故事来帮他开脱？”
若生姐轻蔑的笑着，我突然懒得再去解释。
镜之匣
7.
学长搬家的前一天我来到他的公寓帮他收拾东西，一直忙到暮色四合。整个屋子渐渐空荡，最后只剩客厅的家具和墙上的长镜，说实话，当我看向镜子时依旧觉得可怕，好在学长就要搬走了，只是这样的话下一任房客的处境也只能说不容乐观。
“要不然，把它砸碎吧。”学长接受了我的提议，打算将镜子砸碎后再向房东赔偿。于是我拿起折叠椅，用尽浑身力气砸下去，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彻底傻了眼——
那镜子的确是碎了，却露出了一个像是黑洞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往客厅里吐着粘稠的黑水，黑水在地板上延伸着，竟逐渐立起来变成无数人的形状，单薄的如同影子……无数个影子人站在客厅里，五官开始显现，等我看清，发现竟然全是学长的模样。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觉得无法呼吸。
“你怎么了？”是学长的声音。但却是从那无数个影子人嘴里发出来的，他们一齐看向我，瞪大眼睛五官狰狞。
从镜子里钻出来的怪物个个印着学长的脸，却都扭曲的可怕，有的嘴里吐着黑色的涎水，有的只剩一只眼睛。
我的心中突然升出一股怒气。没错，就是这些怪物害了学长，就是他们让学长变成现在这样世俗。
“滚回去！”我咬着牙低声念着。
“滚回去？”无数只怪物重复道。然后他们涌过来开始摇晃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脏水沾在脖子上恶心的感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或许只是因为我想拯救学长我艰难的爬起来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
“滚回去！”我大叫着胡乱的刺向怪物的头。那感觉就如同刺进水里，而下一秒那些长学长的脸的怪物便像破裂的气球一样爆掉，发出“砰砰”的声响，化为一滩黑水。
其他的怪物看见自己的同类被消灭，顿时变得怒不可遏，摩擦着牙齿，嘴里流出恶心的脏水，开始向我靠近。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因为我想，只要消灭了这些家伙便能将学长从镜匣的深渊里拉回来。
我用力地将刀子刺进怪物的身体。整个空间是不间断的爆裂声，地上的黑水已没过我的脚踝。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样勇敢，但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学长。
怪物一个个减少，眼看着只剩最后一个了，我已然胜券在握便不紧不慢的靠近，那怪物带着学长的脸惊恐到连连后退，表情惟妙惟肖。
“把学长还回来！”我冷冷的说，紧接着便将冰冷的刀子狠狠地刺进怪物的脖子。不出意外的话，一切都会在这怪物爆裂之后恢复平静，真正的学长也会回来吧……
但长久的没有出现熟悉的“砰砰”声，我才发现那怪物流出的黑水变成了猩红色，一直流过我的手臂，感觉竟然是温热的……
一时间怪物身上的黑色逐渐消退，出现的是学长，穿着灰色T恤，脖子上插着一把刀，血止不住的往外喷……
“学……学长？”我抖着声音，而对方已经没了反应。
我明明是为了拯救学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抬眼环顾四周，发现刚才还如同噩梦般的客厅，眼下是死一样的平静，没有没过脚踝的黑水，也没有怪物的残骸，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似的，只有那面镶嵌在墙上的破镜子映照着同样破碎的我和学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一切都是我的臆想？镜子里伸出的手，女人的怪声，无数只长着学长脸的怪物，包括镜之匣全都不存在？是我的幻想让我出现的幻觉？而最终害了学长？
学长的尸体躺在地板上，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我坐在地上，脑子乱成一团。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吧，是我的幻想让我出现了幻觉，说不定我本身就有什么精神疾病之类的，只是未曾察觉而已，学长说听到镜子里的怪声音，也许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堕落找借口……一切都不存在。
一切都不存在！！
可是——
那熟悉的指甲磨刮黑板的声音又出现了……
身后传来女声，带着尖锐的笑——她说
“喂，现在我可以出来了吧……”
镜之匣
8.
若生三年前以写校园小说出道，被众人所知却是因为最近出版的怪谈小说《碎镜》。媒体评价她是新一代怪谈小说的领军人，读者的反馈里也多是“想象力丰富”“天马行空”之类的话。
但只有她知道这些故事并不是完全凭空捏造。
若生想起半年前与那位老朋友的会面，她穿着病号服哭着大喊自己没有疯，场面一度失控，后来在她被注射完镇定剂后，谈话才得以进行下去。
若生永远也忘不了，叶知夏瘫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镣铐铐住的样子，她眼神涣散有气无力的把一年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最后她说自己没有疯，带着哭腔恳求若生把自己解救出去。
若生点着头，心里却想她果然是疯了。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鬼怪”“镜之匣”这些荒诞的事……
结束会面后的某一天，若生突然想到，这段故事或许能成为自己创作的好素材，这便是后来引起巨大关注的怪谈小说《碎镜》。说的是主人公因为犯了禁忌将镜子里的怪物放了出来而引发的一系列故事。而主人公的原型就是已经死去的那个人。
其实若生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他两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为什么人总是容易屈服于世俗，屈服于成长，他是那样，自己也并没有高尚到那里去，当初自己向叶知夏揭露他找别的老女人的同时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早在那时就已经和现在的出版社经理确立了关系。
不过人不都是这样吗，坚信自己是绝对正义的一方，永远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说有利于自己的事情而已，而若生庆幸的是这个秘密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人会知道。
若生凭借《碎镜》这部小说获得了众多赞誉，出版公司还给她安排了全国范围内的签售活动。只是偶尔她在签名的过程里，眼前会浮现那双被铐住的手以及涣散的眼神。
不过，一切只是庸人自扰罢了，正常的人应该将正常的生活继续下去，而故人……
“而故人就让她留在回忆里吧。”结束一天忙碌的签售，若生站在浴室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洗完澡后，若生坐在电脑前打字，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什么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黑板。然后就有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喂，我能出来吗？”
是酒店送晚餐过来了吗，若生心想，便回答道可以。可紧接着她才察觉到不对劲，若是送晚餐，不是应该问“我能进来吗？”怎么会……若生在一瞬间想起那双涣散的双眼。
该不会……
但是，身后的那个声音已经逼近了——
“那我出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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