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云

巫山云

巫山的山尖尖上常年荡着一朵浮云。

我死了之后，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山顶上看着这片云。奈何桥前我徘徊了无数次，可是冥界的鬼兵不让我通行，孟婆甚至都懒得见我，我对他们这种行为表示很不满，但我这只孤魂野鬼却也无能为力。

他们说我这女魔头生前杀孽太重也就算了，死后居然还在人间留下祸害，着实不可饶恕。

原来是我死的时候，身下的土地开出了一里见方的并蒂红莲。至今都是夺人性命的禁地，十里之外，幻境杀人，三里之内莲香便是剧毒。

可怜我生前好歹在魔族呼风唤雨，死后不但尸骨无存，仅剩的一缕幽魂还要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生前的杀伐太多，这样的结果谁都怪不得。不过鬼魂也有鬼魂的好处。不会被天神整日整夜地追着跑，还可以赏赏人间的美色。

比如说着巫山，盛夏的时候山腰尽是桃花，落英缤纷，山顶上有活水，汩汩成泉。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所以有一天头顶上的那片云突然开口说了话，我也没惊讶，他单刀直入地问我，“你是鬼魂。”我点点头，并冲他笑了笑，我太长时间没说过话，想想也是很寂寞。

之后它又问我，“你是魔？”我心想这云彩的灵识开得真快，以前我活着的时候，只有高阶位的神仙才能看出我的真身。

所以我对他说，“小云彩，你想过你的未来吗？”

他说，“妖怪，精灵，或许只是一朵会说话的云？”

我不置可否，淡淡地说，“别低估了自己，小云彩。”

直到有一天小云彩想有个名字，我就去书院里偷了一本诗经，仗着他什么都不懂就说，“你就叫后羿吧。后羿很有文化，写了离骚，你要向他学习，将来就能去月亮上吃桂花糕去。”

小云彩很满意，也就没看出我的胡扯和敷衍。经过我好一阵的观察，小云彩绝对不是一只简单的云，他身上的神识很强烈，应该是天上的哪位重神下凡历劫来的。

待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我便把以前的故事都讲给了小云彩听。他以为我在为他解闷，其实不然，我在等他历劫之后重返天宫，好让众神知道，魔女岐瑧还没死透，也好将我赶尽杀绝，免得一缕幽魂要尝尽世间孤苦却不得轮回之苦。

小云彩的灵力越来越强，却惹起了我的阵阵不安，他的言谈做派，都让我不止一次地想起我生前的死对头，子羿上神。不过我死于他手，天宫应该记他讨伐魔界有功，又是犯了什么大错要下凡历劫，真是想不通。

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让小云彩载着我去了那片禁地，莲花双生，殷红似血。

之前我在魔界也是翘楚，红莲并蒂双开，涂炭生灵，杀人于无形。天下之大，只有子羿上神是我的克星。

小云彩对我说:“瑧瑧，这花好大好漂亮，你喜欢我摘给你。”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要不是子羿上神，这莲花会把他炸成火烧云的！

然而未等我阻拦他，小云彩下方便落下了绵绵细雨，霎时间，方圆一里的红莲尽数枯萎。

我一惊，轻飘飘的身体便从云上跌落了下去，然而一双有力的双手凌空把我接住。我抬头看他的脸，剑眉星目，薄唇如冰，正是追杀了我整整一千年的子羿上神。

小云彩终于完成了历劫，看来离我魂飞魄散也不远了。

可是我突然有了一丝不舍，人们总说眷恋红尘，眷恋红尘，我想，我是眷恋上了一朵云。

子羿上神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唤了一声，“瑧瑧。”出于这一千年本能的闪躲，我从他的怀里挣脱，一溜烟跑回了巫山。

可是巫山之上，再不见了那片小云彩。

而子羿上神，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有一天，我在魔族的侍女找到了我，她对我说，“岐瑧，子羿上神死了。”

我浑身一颤，什么？天界的战神，历劫归来够只会更强大，怎么，怎么会死呢？

侍女说，子羿上神去魔界抢回了你的遗体，说是你生前并无大过，命不该绝，要为你续命。神魔交界处又盛开了大片并蒂红莲，死了不少神兵天将。天帝生性多疑，加之众臣早就忌惮子羿赫赫有功，便诬陷他要勾结魔界造反，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永世，永世不得轮回。

我点点头，没说话。侍女知道我的性子，“岐瑧，你不会要去报仇吧。”

我现在是孤魂野鬼，那还有能力去报仇呢。“虽然不喝孟婆汤投胎就活不过三世，但只要有了肉身，就有机会。”

“你去投胎，要我怎么办呢？”

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我猛然回头，子羿上神一如一千年前，战袍熠熠生辉。只是同我一样，成了一缕透明的游魂。

侍女识趣地离开，我终于问出了一直的疑问，“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喜欢我？”

不等他回答，我又问，“不然你怎么会花费了一千年的时间才杀了我？不然你怎么会闯到魔界要抢回我的尸身？不然你怎么会死了以后还来巫山找我？”

子羿没有回答我，只是很清浅地吻了吻我的额头，“那你呢？瑧瑧。莫不是我叫子羿，你才为我起了后羿这个有文化的名字？当初天帝以我族人为要挟叫我非杀你不可，我违命不得，只好强行留了你的魂魄。”

我轻轻地环住他的腰，“所以，天帝才要你下凡历劫。

对么，小云彩？”

多年后的巫山，仍旧风景如画，只是人迹罕至。传言说，巫山上有鬼。可只有真正去过的人才知道，巫山的山尖尖上，只有长在泉边的并蒂红莲，和在它上方飘荡着的一朵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