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就在村子里走走。虽然是星期天,可是,村里也看不见年轻人,好像都外出打工去了,用我嫂子的话说,现在红白喜事,都找不到帮忙的人。我走在村子里,深有同感。
周末是基督徒们大聚会的日子,三三两两的老人和带着小孩子的妇女说着笑着往村子里的那处新房子里去:不用说,那里,是罗思武的家了。
罗思武不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信基督的人。但在七十年代,宗教信仰还没有自由,耶稣还不是主耶稣,是洪水猛兽的年代,罗思武选择了主耶稣,绝对是不同寻常的选择。多年后,他选择了在自家的承包地上挖沙塘子而不是像众人一样种庄稼植树,同样证明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人们议论他时,赞美也罢,嫉妒也罢,疑惑也罢,最后总是说:他能独自活下来,自有过人之处。
的确是这样。
房子盖得很气派,像农村惯常的布局一样,庭院很大,四间起底,前后两进,前面是一层的平房,后面是两层半楼房,是标准的别墅式建筑,前堂后楼的外面都贴了墙砖,向人们宣告建造者的富裕和大气。在这样的远离城镇的乡村一隅,这样的建筑和周围的瓦房平房相比,绝对是鹤立鸡群。难怪连我嫂子这样心存忠厚的妇人都有些不平:明显这是在显摆自己有几个臭钱嘛!
我站在这栋崭新的高门大户的建筑面前,试图想画出这里过去的布局:园门在这里,向左三步有一口井,井口向左五步是一棵老杏树;园门向右三步是一个大草垛子,草垛子右边是一棵枣树,枣树离三狗家的东墙一步。
我算来算去,也算不出那个草垛子是在前面的这个平房后墙底下,还是在后墙外面的院子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从当年地窖子被人发现了惊天的秘密而后引出了惊天的故事之后,这里就成为村子里的禁地。
现在,罗思武在这上面造了这么夸张的一处的豪华建筑,任何对过去还有记忆的人都理解他的居心:罗家还没有死绝户。言外之意就是那部耳熟能详的电影中的那句脍炙人口的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猛一回神:一只大狗一声不响的站在我面前。
我满怀惊惧的一声不响的看着它。俗话说,闷狗咬人。我担心它随时会像我张开他的大嘴。
我想起了小时候常用吓唬狗的方法:弯下腰,假装要从地上捡起东西打它。它果然上当了:转身就跑。
不过,它肯定也随时就想起了这是它常常碰到的招式,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我。看样子,它正在观察先咬我的哪里更合适。而我,正在想着脱身的方法。我们就这样处于看似很紧张的对峙状态:它没有上前;我无法后退。
打破这一僵局的是一只芦花大公鸡。
它从院子里走出来,旁若无人的从那只狗旁边走过,可能是看到了狗腿前面有什么可以食用的谷物,它不知好歹的把头伸到这只狗的腿边,想从狗嘴下面掠食。这只迟迟不敢对我下口的狗明显已经开始心浮气躁,正碰上了这只不知好歹的鸡,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旋即向那只大公鸡的鸡冠子上咬去。
这声音让我一阵颤栗:是我梦中的那只狗发出的声音啊。
看着狗追鸡走的场面,我确信,这就是我梦中的那只狗。
离开的时候,我满心疑虑:为什么罗思武家的狗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本来是准备当天中午过后就回程的。见了罗思武家的狗之后,我决定在家里再留一天。娘和嫂子当然是高兴的。嫂子高兴的给在县城一家工厂打工的小儿子,我的侄子打了电话,让他下班后也骑摩托车回家,平时,侄儿都在工厂里住。嫂子说:“小叔今年春节没有回来,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包饺子吃。”
我的心思当然不在吃饺子上面。
我问我娘:“罗思武有没有找过立春?”
嫂子惊讶的问:“谁是立春?”
我提醒她说是罗思武的弟弟,后来走失了的那个。嫂子说她想起来了,就是她结婚那天跟我打架的那个小子。我说是。娘又笑起来,说:“你小时候多淘气,还把你嫂子的表妹,叫什么的-----”
我提醒她,说:“叫樱子。”
娘说:“对,把 那个樱子闺女推倒大粪坑里去了。”
‘’她自己掉下去的。‘’
嫂子也笑了,说:“对了,我记得她还非要藏在我的新床上。后来被姑妈给拽走了。”
“后来,她不是非要我脱下我的新衣裳给她穿才罢休?”
娘说:“我记得,那也是个犟丫头。”
嫂子说:“城里的孩子,都任性。对了,听说她到我们这里来当什么大官了?”
我说:“是市长。”
娘惊讶这个消息的真假,我说是真的,娘又说:“这个丫头从小就看着有出息,考试不是比你还高吗?”
在樱子来到杨家湾小学之前,我在班里年级里都是第一名,就那年寒假,我得了第二。娘居然还记得。我说:“娘啊,这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
娘说:“怎么不记得?你爹那年不是回来了吗?看你考第二,要揍你的,你忘了?”
我说想不起来了。
我爹居然因为我考了第二名要揍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时候,我见到我爹的机会很少,我以为我把见到他的每个情节都记住了,可是事后想起来还很模糊,现在看来,真的是自己没有记住的原故。
所以说,人类五千年文明史的最大贡献,是文字的出现。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不免有添加或者缺失有夸张和演绎,只有文字记录才是最确切历史。从结绳到甲骨文,从竹简到帛书,再到纸张的出现,文字记载和延续了人类的文明史。现在,电脑代替了一切,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书籍会只作为文献存在,日记、信件都会成为历史寄托,如同我们今天对简牍的怀念一样。
我想起了日记中的那个梦,梦中的冰封的河流,在黑暗的冰封的河流中救我上岸的狗。我决定去河塘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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