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整天来成材家的饭桌蹭饭,但是像现在这样插进来一个陌生的女同志,尤其是这样‘’别有用心‘’的场合,我还是不太习惯。所以,酒杯一端,成材就妙语连珠,笑话一个接一个,活跃气氛。
他说了一个关于老师的笑话,说是初中老师老李讲给他们听的:
老李的爹是农村小学的代课教师,每次喝醉酒就坐在自己猪圈门口给两头猪开班会:您娘,您这两个孩子不是我说您,在农村,除了读书还有啥出路,您说您不想读书还想做啥?想躺猪圈里当猪啊,是,当头猪有吃有喝的,就是命长命短自己个不当家。
有一回老李爹又喝醉了,趴猪圈墙头上说着说着,一头栽进去了。老李他娘第二天早晨来喂猪,黑漆嘛枯的也没看清,就回家喊老李,当时还是小李,说不知道谁家的猪跑自家猪圈里来了,趁天没亮,赶紧拉集市上给卖了。结果,小李一去看,还是他爹——
成材用家乡话讲得活灵活现的,李佳一边笑一边问我:‘’有这事儿吗?‘’我说不知道。连老李我都不认识。黄萍萍问:‘’你们不是同学吗?‘’
‘’是。‘’
‘’不是。‘’
我和成材同时回答。成材接着又解释:‘’我们不是同一个猪圈里那两只。‘’
大家笑喷。
因为成材的笑话,饭桌上明显开始话多。成材趁李佳高兴,也就多到了两杯酒,李佳也装作没看见。
成材海量,一个人就能喝一瓶,还豪饮,讲究感情深一口闷。可是,李佳这两年管束得紧,给定了量,每次不能超过二两,还要求慢慢喝。成材觉得不过瘾,常常会在周六周日晚上跑我家里去喝个痛快。成材说,‘’二两酒再慢慢喝,不如打个吊瓶好了,那样喝酒,纯粹是花时间找不自在。‘’
不过一回到家里,在李佳面前,成材一副好好好的态度。‘’听老婆的话跟党走,”这是成材哄李佳的口头禅。遇到别人说他妻管严,他就说,“和谐社会从和谐家庭做起,和谐家庭从我做起。‘’
能够从容的接受别人的嘲笑,并以此适度自嘲,也是一种智慧。在我看来,没受过多少文化熏陶的成材,却从生活本身积淀起浓厚的人生智慧。
晚餐结束之后,李佳泡了一壶茶,就去厨房里收拾去了。我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给黄萍萍、成材和我都到了一杯。
黄萍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问:“这是什么茶?味道真是不错。”
成材说:“芙蓉茶。”
我看着壶里漂浮的芙蓉花瓣,说:“这应该是芙蓉花茶。”
黄萍萍说:“芙蓉花茶和芙蓉茶还不是一个意思?”
我说:“这芙蓉花茶和芙蓉茶可不是一种茶。芙蓉花茶是用芙蓉花冲泡的茶。”
成材说:“对,就是芙蓉花茶。你表姐买的,说有什么清肺润肺,护肤养颜的效果。”
我说:“芙蓉花茶外用可以消肿散毒,排脓止痛;内服味淡性凉,可清肺润肺,护肤养颜。”
黄萍萍说:“那芙蓉茶呢?”
我说:“一般意义上,芙蓉茶特指芙蓉仙茶,是一种特级绿茶,产于湖南安化和新化两个县。”
成材说:“你说的对,没怎么见你喝茶,你对茶叶还有些了解啊。”
我说:“我也不懂茶,也喝不起那些天价的好茶,只是关于这芙蓉仙茶呢,我恰巧知道。是有一次外出学习的时候,同室住着的恰巧是安化同行,我听他说的。”
“那芙蓉花茶呢,又是听哪个懂茶的同行说的?”成材笑着问。
“这是在百度上查到的。听了安化同行的介绍,我回来在百度上搜芙蓉茶,才知道还有芙蓉花茶,跟芙蓉仙茶完全是两回事。”
黄萍萍说:“孙老师真是个有心人。”
成材说:“他是当老师成癖了,原来是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要查字典,后来遇到不懂的就查百科全书。现在,有百度谷歌了,他就变成无所不知了。”
黄萍萍喝着茶,笑了,问我:“表姐夫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说:“虽然有点夸张,还是基于一定的现实基础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凡是都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黄萍萍说:“认真也是优点。”
李佳喊成材进厨房去帮她的忙,成材站起来,对我挤挤眼睛,说:“你们两个文化人,好好聊聊。”
成材走后,我问黄萍萍在哪里高就,她笑了,说孙老师不要说这么客气的话,太深奥了,就不好懂了。我就问她现在在哪个单位上班,她说在司法局。
“是法律工作者?”
她笑了:“人家一听我在这里上班,就这么问我。可我不是,是会计。”
“那正说明我们这些普通人对法律和和法律相关的事物的无知。”
“你说话这么抠字眼,倒像是能做律师了。”
“我是老师,和律师这个职业,都有一个师字。律师在过去称师爷,老师呢,称九爷。名义上都是爷。”
她很不理解地问:“为什么称九爷?”
“就是臭老九,九爷。”
李佳和成材过来了,问我们在聊什么。黄萍萍说:‘’孙老师说话挺有意思的。‘’
成材很认真地说:‘’你越了解他,越觉得他有意思。‘’
我被成材说得背后发冷汗,这种当面被表扬的事儿好像还是小学时候有过,几十年没碰上了,不太习惯。只好转话题向李佳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没想到李佳也不配合:“感谢不能只靠嘴,要靠行动。”
我问她:‘’怎么做才算是有实际行动?‘’
“成材下次再去你家里去抽烟喝酒,你提前给我汇报一声。”
我看着成材,说:“联络点的花盆,谁打碎的啊。”
成材一个劲的笑,说:“是小鬼子,狡猾,大大的。”
李佳和我都一起笑起来。黄萍萍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笑。平心而论,跟雪莲比,黄萍萍差得太多了。只是当她一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就生动起来,一句话:她在笑起来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她很迷人。
趁黄萍萍去洗手间的功夫,李佳劝我要认真考虑对待这件事,她说:“我骂过成材了,净做那些没谱的事儿。”
成材说:“这不公平,是这个家伙自己做没谱的事儿。”
李佳笑着说:“你们两个,一样的。有病。”
赵成材说:“他有病,我没病。”
黄萍萍出来,问:“谁有病?”
成材指着我,说:“他。”
黄萍萍问:“什么病?”
李佳笑着接过去,说:“两个人一样,癔症。”
黄萍萍说:“癔症就是梦游吧?”
我说:“做梦,说梦话。”
李佳对黄萍萍说:“你别听他们胡说。”
从成材家告辞出来,我推着自行车,问黄萍萍要不要我送。她客气的推辞,说她住在离这里不太远的小区,我也没有坚持,大家各自告辞回家。
刚回到家里,成材打来电话,神神秘秘的,问我到哪里了,我说到家了。他问我这么快就把人送到家了,也没有去她家坐坐?我说我没送,各回各家。他生气的大声骂我:你脑袋里是不是进水了?我说水都进肚子里了,没听说水能进脑袋里的。他气得把电话挂了。
过了几分钟,李佳也打电话过来,她到没有骂我,只是跟我说了黄萍萍的一些情况,说黄萍萍是她母亲那边的一个亲戚。离婚了,儿子判给她丈夫了,女儿判给她,不过,女儿上大学了,学费有孩子爸爸出,没有经济上的负担。我问他们因为什么原因离婚的,李佳说,黄萍萍的丈夫原来是建设局的,后来辞职,自己搞建筑,发了财,就有了二奶三奶,所以离了。我说这可是真理了:凡是盖房子的,这几年都发了,发了之后,还都离了。我说人家做惯了有钱人的太太,我可养不起。李佳听我这么说,也没有强求,说可以处处看看,说不定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像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也不是雪莲希望看见的。
从雪莲出事之后,李佳就很少在我面前说雪莲的名字,这次突然说出来,我始料未及。李佳说:“逝者已逝,要向前看。就算你彻夜不眠,第二天升起来的太阳还是新的。”
我沉思良久,告诉李佳:“不是我不想开始,而是我无法开始。我不理解为什么雪莲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我,我必须要找到雪莲突然离去的原因。”
李佳听了我的话,问:“你打算怎么找,天遥地远的,难道你想去一趟?”
我脱口而出:“如果需要,我一定会去。”
话说完之后,我吓了一跳:是啊,是啊,我为什么不能去一趟呢?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去一趟呢?
我来到书房里,在书桌前坐下,对着雪莲的照片发呆。这是雪莲出事前照的最后一张照片。事故发生后,她的同事帮我把她的骨灰盒遗物带回来。我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放在这里。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栋高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香港,这样的高楼应该到处都是吧。雪莲满脸兴奋的站在高楼前面的人行道上,举手和我打着招呼。
每每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感慨人生无常:第一次去香港旅游,对着普通的高楼都兴奋不已的雪莲,怎么会想到那是她人生最后一张照片呢?!
现在,我忽然很想知道,那条街道到底有什么让雪莲这么兴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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