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天幕,挂满金色星星。草地上那只用冷光源造型的蓝色鸭子,看上去有点小肥。她走到他身边,指着游廊外的河面说,你看,睡莲开花了。明天如期开门营业。她嗅到一股清冽甘甜的气息,是他身上的气息。微风中全是他的气息,她太喜欢这气味了,踮起脚想要吻他。 “滴咕。”叶秋筠猛然惊醒,她在沙发上侧了侧身,伸手摸过茶几上的手机,有条微信进来。记起刚才梦里的那个男人,不是老袁。老袁出差去广州二十天了。丈夫老袁是一个建筑商,这次去广州谈一个大项目。
叶秋筠滑开手机界面,看到一条信息:老季走了。心梗。叶秋筠揉揉眼睛,身体似乎还困在刚才在梦里压抑住的小小兴奋中。猛然睁开眼睛的瞬间,叶秋筠脑子里跳出一句话:和他做爱。梦中的男人不说话,两人似乎在合作某个景区的开发项目。信息是方家琴发来的,这年把和她的联系很是淡了些。叶秋筠盯着手机上的字发愣,方家琴的电话进来了,“老叶,老季走了。”
“怎么可能?”叶秋筠疑惑地问。
“两个小时之前。她爱人在我们那个跑步群说的。”方家琴大嗓门里跑出来的每一个字撞进叶秋筠的耳膜。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方家琴说的老季是叶秋筠的前夫。离婚之后,五年来,她没再见过他。她在超市里遇到过中学同学,在路上碰到过小时候的街坊,但,从未碰到过季刚鸣。
五年来,叶秋筠的生活里不缺季刚鸣的信息。季刚鸣喜欢接送儿子上幼儿园。商城金银柜台有颗蓝钻被季刚鸣买下来送给妻子。季刚鸣前年赚了一百万……生活中向来不缺这样的人,不要一分一厘,勤勤恳恳地跑来告诉你以为你也想知道的一切。
“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人走了,你是不是该去看看?”方家琴的声音落进安静的客厅,格外响亮。叶秋筠把手机推向一边,此刻,她不想和方家琴说话。
你凭什么来安排我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叶秋筠把没说出口的话,压下去,压进心底的那口井。
下过一场小雨,窗外香樟树上麻雀叽叽喳喳,风从小半扇纱窗挤进来,有些凉。午睡时做的梦,梦里的年轻男人的脸庞好像是透明的。叶秋筠想到这一点,用力摇摇头,像切断电源一样,切断一再浮现的梦境。再过七天是清明节。老袁上午打电话来说,最迟会在清明节前一天回家。今年是叶秋筠父亲的第一个清明。
叶秋筠想起前夫老季,在他们离婚三个月后再婚,又过三个月,他有了个儿子。他给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有女人跑来跟叶秋筠说,你真能忍。女人又说,他这明摆着是出轨在先啊。儿子都抱在手上了,活脱脱的证据,你可以去告他啊。
和老季离婚,叶秋筠父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两个月后。
这天是星期一。方家琴在电话里噼里啪啦说半天,见叶秋筠毫无回应,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
老季死了。叶秋筠看着对面电视墙发呆。他怎么这么快就死了?他以前是抽烟熬夜打麻将,到初冬还能用冷水洗澡。她不再有机会看到他,这个和自己有过三年婚姻的男人,死了。
方家琴的电话再次打来,是第二天上午。
方家琴说,你该去送送他。
叶秋筠不说话。
方家琴又说,你要是担心你家老袁有想法。不要紧,我来跟他说。
叶秋筠说,你不要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叶秋筠不喜欢方家琴喊她“老叶,”要到今年的冬至,她才过32岁的生日。“老叶”、“老叶,”五六年前,方家琴就这么喊她。叶秋筠记得方家琴头次见老袁,自我介绍说:‘我是老叶的闺蜜。’话里的熟稔透出“我们俩好到不分彼此。”叶秋筠没向方家琴提起她不喜欢“闺蜜”这个词。
绿灯亮起的时候,响起一串催促的汽车喇叭声。叶秋筠慌乱地松开手闸,车子滑过路口。叶秋筠开车在街上转了快个把时。老季死了。他死了。从桃城大道的这个路口一直走下去,还有八个十字路口,八个红绿灯。叶秋筠数过,在五年前春天的一个夜晚。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过去后是去省城的国道。季刚鸣晚归的那些夜晚,叶秋筠多少回开了车在桃城大道上自西向东,再由东至西,走上一个来回。像一尾孤独的鱼。叶秋筠这么想。
叶秋筠任由车继续朝前开,还好,老袁不在家。出门前,叶秋筠给六个家长分别打电话,说家里有事,今天下午的补习课暂停一次。作为补偿,补习课结束的时候,她送一节课给学生。
蓝色威尼斯。五个硕大的字耸立在顶楼,阳光下,浅蓝描白边的字,看上去有些蠢里蠢气。就是在这家宾馆,叶秋筠被老季捉在房间里,房间里的男人是老季的小学同学。
离婚谈得很顺利。
只要你不跟人提起这天晚上的事,我什么都不要。叶秋筠说。包括那套叶秋筠父亲买给他们的房子。
老子有那蠢?跑起来说被老婆带了顶帽子?季刚鸣拿着签署好的离婚协议书,看也不看叶秋筠一眼。
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好你的东西。季刚鸣抛下这句话,摔门出去,一夜未回。
有没有人核算过一个家庭的家电和家具的折旧率?叶秋筠不知道。签离婚协议的前三天,正好是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结婚周年纪念日,叶秋筠问季刚鸣怎么庆祝这个日子。季刚鸣说,全桃城的女人数你最能折腾。
家里的窗帘是叶秋筠从武汉买回来的,地面铺的瓷砖是叶秋筠同学卖给她的,还有那些电器,叶秋筠在网上买回来,看着师傅安装好。卧室里的那张床,叶秋筠网上比完价,又跑到省城的实体店看款式,跟店老板商量她要在样品床上躺半个小时试睡舒适度。床运回来,被人问到价格,都说她疯了,一张床要好几万,镶金边了啊?叶秋筠心底哂笑一下,我疯了?你们懂什么?!
一百二十平的房子,住了三年,那些家电、家具算八成新还是九成新?三年的婚姻算几成新呢?三年,不是皮婚么?还不如一张纸。叶秋筠呆坐在沙发里,视线盯着电视墙右边的一张镶嵌在白色花纹木框里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一袭大红旗袍,面颊细瘦,双手叠在身体右前侧,捏把团扇。照片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灰。酒红色行李箱打开摊在地上,两只编织袋上蓝色机器猫咧开嘴仰起硕大的头,似乎在看面前的墙壁。叶秋筠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比结婚前更瘦了。方家琴说,女人太瘦,像腌过的油瓜皮,干皱巴巴。男人喜欢丰满点的。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叶秋筠忽然很想发条短信给季刚鸣:门锁不用换。我不会来打扰你。
马路上一辆车接一辆车碾过路面的声响像一支没有休止符的单调枯燥的乐曲。叶秋筠把车掉头,拐进一条小路,靠边停下来。这条路上行人稀少,车辆也少。路边是排香樟树,香樟树的后面是大片空着的农田。
叶秋筠点燃一根烟。季刚鸣不知道叶秋筠偷偷学会了抽烟。婚房里的那张床,叶秋筠买的那张床,他扔掉没?还是一直在用?去送他一程?向人证明自己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如果去送他,他妻子会怎样?是要在葬礼上送他?还是等葬礼结束后,悄悄地去墓地看他?如果不去,和情分不情分的有关系吗?
叶秋筠有无数个理由可以不去送他。
那天晚上,在蓝色威尼斯,叶秋筠和老季的小学同学,那个瘦的像只螳螂的男人什么也没发生。进门后,他们相互搂了搂,没接吻。叶秋筠有些犹疑,不确定是不是该心照不宣地往前迈一步。
在QQ上,季刚鸣的小学同学问在哪里见面,叶秋筠说蓝色威尼斯。好多次,叶秋筠从前挡风玻璃看见它,在夜色里发着光,然后,叶秋筠把车掉头沿桃城大道往回走。
叶秋筠同意来宾馆见面时,她下定决心要给老季一点颜色看看。结婚三年,夫妻生活加起来才几次?数得出来,叶秋筠羞于提及这个数字。有好几次,叶秋筠暗示季刚鸣,想要和他亲密。季刚鸣要么以加班为借口晚归,要么约了同学朋友在外打麻将。有天夜里,凌晨两点,季刚鸣打完麻将回来。叶秋筠没有睡着,她看着季刚鸣脱完衣服,澡也不洗爬到床上,扯过被子背对叶秋筠,好像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到底是哪里不对?叶秋筠一把扯下被子,气恼地问季刚鸣,说,既然不想碰我,干嘛要和我结婚?
神经病!
你说谁神经?你给我说清楚。
季刚鸣从床上爬起来,说,亏你还是老师,还教英语。成天想着这点事,丢不丢人!
两口子过夫妻生活怎么就丢人了?!叶秋筠涨红脸。
季刚鸣抱起被子往外走,走到房门口,说,男人以事业为重。不像女人紧盯点眼前的事。季刚鸣回头时眼神里的一瞥轻蔑刺进叶秋筠的双眼。总有一天你会难堪的。叶秋筠歪坐在床边,盯着地板上季刚鸣脱下的衣服发誓。
叶秋筠就在这个时期学会抽烟。结婚后的前半年,夫妻之事季刚鸣表现得虽然不尽如意,叶秋筠倒也没怨言。叶秋筠理解季刚鸣的压力。叶秋筠鼓动父亲出面帮季刚鸣贷款盘下一间门面,开了家手机专卖店。男人的情绪大抵与经济来源多少有关联,叶秋筠相信这一点。
手机店的生意不错,季刚鸣更忙。下了班还要去店里照看。
半年后,叶秋筠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那张床,像一个坐冷板凳的替补队员,不知道有几次机会可以上场。
叶秋筠说,你能不能偶尔早点回家?
季刚鸣说,我忙。
叶秋筠说,别人也开店做生意,生完一胎生二胎,别人也忙。
季刚鸣说,别来烦我,我不想吵架。
两个人,一个屋檐下,一个卫生间洗澡,一张床上睡觉,还有什么比这更近的距离呢?可是,为什么这么遥远?
有次,叶秋筠在QQ上和人聊天,聊来聊去有个把星期,对方邀请叶秋筠去省城玩。叶秋筠明白对方说请她玩的含义。去见见,聊得还算合拍。叶秋筠开车奔省城去。下高速后她没有直接去约定的地点古琴台。叶秋筠把车停在长江大桥底下,坐在江边想到底要不要去见这个男人。
江风吹得人冷。一股自怜的悲伤漫入身体里的每根血管。叶秋筠趴在方向盘上哭起来。她未曾料到自己有一天沦落到需要找人来慰藉。这让她倍感羞耻。
叶秋筠不知道别的结了婚的女人,是不是也有像她这样,丈夫碰也不愿意碰自己一下。
结婚前,季刚鸣不是这样的。
叶秋筠是经人介绍认识季刚鸣的。在桃城唯一一间咖啡馆,叶秋筠第一次见到季刚鸣,正值春暮夏初。出门前,叶秋筠特意穿件葱绿色半袖连衣裙,衬得皮肤白净柔和。季刚鸣理着个小圆头,戴副黑框眼镜,身上那件细格子衬衣领口的扣子紧紧地箍住脖子,两只手不知道改怎么放,局促地在膝盖上滑来滑去。
介绍人说,小季是个老实人,上面两个姐姐已经成家,除了家在农村这点,没什么毛病可挑。叶秋筠想现在哪有这么本分老实的男人?
在季刚鸣之前,叶秋筠谈过一个男朋友。前男友说男人的前途和钱途一样重要,前男友去了北京,没多久和一个很有实力的女人同居。这事叶秋筠用两句话象征性跟季刚鸣点了下,言外之意,她谈过男朋友,不想深说。
结婚前,叶秋筠和季刚鸣开过几次房间。拿结婚证那天,叶秋筠说,我们能走在一起,还真得感谢下小龙虾呢。季刚鸣,笑,不搭话。隔壁市的小龙虾,叶秋筠并不爱吃。两人商量约会地点的时候,有几次,叶秋筠提出去隔壁市吃小龙虾。
季刚鸣身体瘦小,力气却不小。叶秋筠喜欢他在床上的虎虎有力的劲头。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来。叶秋筠看一眼,没接。
方家琴真把自己当闺蜜,以为什么事都能插一手。叶秋筠自打和老袁结婚后,有意疏远和方家琴的往来。方家琴每次喊叶秋筠出去逛街或打麻将,叶秋筠推说要备课。
哟,看不出你还能当“模范后妈。”方家琴说,“谁的婚姻不是搭伙过日子,你还真较真当‘贤妻良母’?”
老袁不怎么喜欢叶秋筠和方家琴往来太勤。叶秋筠一早察觉到,不声不响地和方家琴保持距离。
手机来电铃声再次地响起。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明天就要送了,你到底去不去?方家琴问。
你们去你们的,我自己心里有数。叶秋筠说。
方家琴说,有鬼的数?大大方方地去送一程,能要你的命?
我现在不方便,回头再说吧。叶秋筠说完挂掉电话,关机。
他死了。叶秋筠没有流一滴眼泪。是心硬还是心冷?好像都不是。心,会疼痛,像在钢钉密集的尖尖上滚过的颤栗的疼。叶秋筠体验过一次,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父亲去世的时候,叶秋筠意识到心没有疼痛,她试图让记忆中的颤栗回到身体里,哪怕只有两秒。可是,没有,她的心不肯听她的。季刚鸣死了。心仿佛散开了一下,像皮筋突然断开,厚厚的一把头发散开来。
那天晚上是有预谋的吧?叶秋筠和季刚鸣的小学同学,一前一后进房间,不到十分钟,季刚鸣冲进来,扇了叶秋筠一巴掌。贱货!
跟踪手机信息或查询QQ聊天,对季刚鸣来说,小菜一碟。叶秋筠不太相信季刚鸣会查自己,很长的日子里他连碰都不愿意碰她一下,会在乎她干什么吗?
几只麻雀从树上飞下来,落在叶秋筠车头前方的地面。麻雀啄食的速度很快,没啄几下,呼啦一声一齐飞走。
离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季刚鸣结婚生子。方家琴跑来说,你这个蠢女人,人家是早早找好下家,才甩的你。你要找他讨回损失!
婚姻的止损点在哪里?房子、财产收归到自己名下?签离婚协议的同时,那套房子叶秋筠过户到季刚鸣的名下。房子过户的事情瞒着父亲。叶秋筠宁愿父亲在事后暴跳如雷,她不想自己的事情被家里知道。叶秋筠了解父亲的脾气,如若被他知道他的女儿被女婿堵在宾馆的房间里,叶秋筠这辈子别想和父亲照面了。
三年,夫妻之事,数得出的次数。叶秋筠想起在书上读到的“冷暴力。”冷暴力比起拳拳到肉的疼,更让人窒息。这种事情,女人之间万万说不得,病毒式传播出去后,自己的脸上、身上贴满“笑话”的标签。
叶秋筠在QQ上问过一个陌生男人。如果一个有家庭的男人,几乎不碰他的妻子,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男人出轨,是什么意思。陌生男人回答说,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不可能长期饿着自己。没发现出轨,不代表没有出轨。即便没有出轨,男人绝不饿着自己。叶秋筠没发现季刚鸣任何异样,季刚鸣身上除了她熟悉的烟味,那是他和人出去打麻将了。季刚鸣的身上从来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其他女人的气息。
那天晚上,叶秋筠从蓝色威尼斯出来,她不想马上回家。叶秋筠闪身走进马路边的林荫道,两边的树木枝叶茂密地交抱在一起,像是有意搭出的蔽阳甬道。夜里的林荫道上没几个行人,叶秋筠想,我怕什么呢?是他季刚鸣有错在先。我也能和别的男人约会,你季刚鸣看见了吧?一股说不出的快意在叶秋筠心底滑过。
叶秋筠料不准回到家里,季刚鸣会是什么态度。他季刚鸣也看见了,两人在房间什么都没做。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是绿灯,叶秋筠站定,等下一个绿灯。每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叶秋筠多等一个绿灯。如果他不相信她的解释,不相信她说的话,他们什么也没做,最坏的结果是离婚,没有比这更坏的可能了。
当初结婚的事,结婚的时间都是叶秋筠主动提出来,主动安排。叶秋筠的主动,会省去季刚鸣的某些尴尬,尤其是经济上的。老实男人,嘴不甜,自尊心特重。叶秋筠明白。叶秋筠也愿意。
净身出户后,叶秋筠搬进婚前自己买的一套小居室。方家琴站在小客厅中间,像某支队伍的领头人,胳膊在空气中扬上扬下。
“你看,肯定有问题。”方家琴说,“你们这么快离婚,你是不是在家里太大小姐架子了?”
“不存在。”叶秋筠说,“我们只是感情不和,好说好散。”
“嘁——哄鬼的话,感情不和结的哪门子婚?”
“我跟你分析分析,看问题出在哪里。”
“不用。”
“你的心真大,该不是你不能——”方家琴夸张地看向叶秋筠的小腹,“你们结婚三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你的房子就这样白白给他了?你有病啊?”
叶秋筠不想方家琴继续说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脱口而出事情的真相。离婚后,叶秋筠从学校辞职出来,自己开了个英语补习班。婚是自己要结,离婚,也认了。
去送他一程。好歹夫妻一场。叶秋筠想,老袁应该不会有太大意见,毕竟死者为大。
为什么会这么巧?
进到房间不过十来分钟,季刚鸣就赶到了。叶秋筠不敢说出来让人给她分析分析。婚姻,大概就是一种忍受,忍着忍着,什么都习惯了。叶秋筠不能继续忍受季刚鸣不碰她这个事实。1米65的身高,体重105斤,英语八级,真丝连衣裙像是专门为她存在的,天冷用暖香型香水,天热用木香调香水,长相不算出类拔萃,但也不差。他季刚鸣凭什么视而不见?那次同意去蓝色威尼斯赴约,叶秋筠胸口堵着一口憋气。
叶秋筠自省城回来后,删掉了QQ上的那个男人。季刚鸣再婚后,叶秋筠一直单着。相过几次亲,见过几个男人,叶秋筠没遇见一个能让她觉得有感觉的。女人输不起。方家琴说。叶秋筠在手机上查看过漂流瓶,摇过附近的人。应该很容易,叶秋筠想。女人输不起。叶秋筠不算喜欢方家琴,认同她的这个说法。盯着手机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叶秋筠没有勇气回应,每个名字如同伪装过的深渊,随时随地把人吞进去。
暮色一点点落下来,空气中有些凉意。叶秋筠拿起手机开机,老袁的短信跳出来:手机怎么关机了?没电?舟舟打电话来说学校有活动,要钱用,你给他把钱打过去。舟舟是老袁的儿子,刚去省城读私立学校。
前天梦里的男人不是老袁。叶秋筠又想起前天午睡的梦。老袁身材魁梧,在床上按部就班,忙完他的事倒头就睡。老袁把这件事叫做“耕地。”地好,长出的是谷子,地不肥,长的只能是稗子。叶秋筠第一次和老袁在一起,叶秋筠哭了。叶秋筠觉得自己荒芜的这几年,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灿烂的几年,一去不复返。老袁不会浪漫说辞,老袁多少在意叶秋筠的感受。正是这一点,叶秋筠很受感动。就这一点,在男人中应该算稀有了吧。
叶秋筠相过亲的那些男人,叶秋筠聊两句就不愿意继续聊下去。婚姻里的琐碎,叶秋筠愿意忍,谁的婚姻不是忍呢?叶秋筠不能忍受夫妻之事的潦草。那些男人张口说话粗声大气,问起女人的年龄和收入,像在餐馆问老板青椒肉丝多少钱一盘。他们不懂她的心,再婚的男女,哪个不是在算计得失?叶秋筠不计较房子归属,但她得图一头。人到底都是有念想的。
“喂,我跟你讲,不是我多事要管你的事。我是为你好不想你将来后悔。”方家琴的电话打进来时,天黑透了。
叶秋筠说:“我晚点联系你,头疼,先挂了。”
老季死了。
他怎么就死了呢?季刚鸣把这个难题抛给她。叶秋筠坐在客厅里,没开灯。这个家,叶秋筠搬进来之前,她向老袁提了一个要求,换掉家里的床和衣柜,其他的就不用动了。叶秋筠倒不是跟老袁表明自己的大度,形式上的东西能有什么意义呢?倘若一个男人不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花精力。
不去送季刚鸣,不大会有人来说三道四。毕竟,离婚好几年了。叶秋筠点燃一根烟。和老袁结婚后,她几乎没再抽过烟。
季刚鸣在结婚前的一个夜里,送叶秋筠回家,在楼下小花园边,两人拉着手站在夜风中。你回吧,回去早点休息,太晚了。叶秋筠说。我不走,看你上搂。季刚鸣将叶秋筠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她。有人。叶秋筠小声说。不怕,自己的女人我怕什么。季刚鸣在她耳边呼出一团气息,身体被他箍得死死的。
像一个梦境。梦境有股力量,叶秋筠被力量推动,愿意早点和季刚鸣结婚。
念一点旧情,应该去送送他。哪怕是一柱香,一枝花。人都死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好在,老袁不在家。
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人死为大。明天上午十点在殡仪馆举行追悼会,中午送回老家安葬。大概下午三点钟,所有的人应该都离开了,我陪你去。方家琴在微信上发来一段长长的话。
她还真会想。叶秋筠右手食指在手机屏上画圈。
第三天早上,叶秋筠睁开浮肿的双眼。窗外喧声腾腾,大概有八点了。
老袁的电话打进来了,老袁说,广州的事情谈妥了,买好了上午的高铁票,大概下午五点到家。有充足的时间安排老丈人的第一个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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