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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玻璃桌上,刚放下手中绿色的杯子,是这个季节的颜色。
这已经是我午饭后,第三大杯水了。
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中午的饭桌上,我吃了一块奶奶自己腌制的酱肉。不规则的猪肉,薄厚适中,但是外延一圈,漆黑漆黑的,跟瓶子里的酱油一个颜色。只有中间的精肉还有一些粉色的猪肉本来的色泽在。
这块肉,吃得我一直摇头晃脑。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吃辣椒的,夸张表情,其实演技是一方面,真实的也差不多如此反应。
就像我吃这块酱肉一样。我夹了很多蔬菜,青菜、豌豆、马来头等掺在米饭里,往口里扒。只想稀释酱肉的这种难以言说的咸味,好似这块肉里浓缩了一斤盐。
我现在一摸肚子,就觉得整个肠子都抹上了厚厚的一层盐,把身体里的水分都要榨出来了。
父亲母亲是双职工,所以从小家里的活都是奶奶一手包揽的。当然,也包括一日三餐。
我们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早上起来一定要喝白粥,偶尔会加几段年糕。
奶奶说,她从生下父亲开始,每日雷打不动早上煮白粥,这一煮,如今也有五十个年头了。从长发齐腰煮到了及耳短发,从如缕青丝到两鬓斑白,从满脸的胶原蛋白到布满皱纹的树脂皮肤,从一个小家,到了一个大家。
奶奶每天六点几十年如一日地煮粥,我们就是这样的白粥一口一口地喂大的。
当我离家在外的时候,在早餐厅,我总点一碗白粥,这不仅是习惯,更是一份根深的思念。
在饭桌上我挤眉弄眼,奶奶以为我噎牢了,我好不容易把肉嚼了几口了,吞下了喉咙:“不是噎住,是咸死了。”
“哈哈哈……”奶奶拿筷子的手捂着嘴,笑着说,“这不咸要坏的呀,你妈说盐少放点,盐少放点。”
这时候大姑姑接过话茬:“盐放少了要坏的,我来尝尝。”大姑姑挑了块小的吃,就着饭,“酱肉本来就这个味儿。”
我说:“你那个肥肉,你吃块精肉,超级咸。”
大姑姑后来没吃,不过我知道她即使吃了,也会觉得本来就这个味道。
因为她是吃奶奶烧的饭长大的,而且奶奶把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都不折不扣地传承了下去。大姑姑也是有名的节约的人,他们那里的人都夸她。
02
我们家所有的腌制品,除了酒和花花草草这些干货,毫无疑问都是奶奶一手包办的。
那天早上,我刚睡醒,太阳透过窗户,照得老高了。
我懵懵懂懂地眯着眼睛找饭吃,看到奶奶带着庄稼人黄色的凉帽在竹编上切着什么?
我走进一看:“这不是榨菜吗?”只见奶奶一块砧板,一把菜刀熟练地切着片,我好奇地问她,“奶奶,你要做什么?”
在我印象里,榨菜都是一个一个直接腌制的,我家的榨菜都是菜场上买来的,奶奶各种冬菜、梅干菜、咸菜等等都会做,就是没见她做过这种看上去高难度的菜。
“做榨菜呀!”奶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一面回答我,“你没见过啊?”
“我没见过切成一片一片的,”我说,“街上都不是很大的吗?”
“哦,”奶奶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说,“他们卖的是一个一个的,这个太大,瓶里也放不下,切片装得下。”
“那也好的嘛,”我捡起一片榨菜往嘴里一送,嚼了几下,“榨菜的味道啊!”
“榨菜么总是榨菜的味道喽。”奶奶看着我认真品味榨菜的样子,逗乐了。
乡亲们,左邻右舍,都会做几道自己家人爱吃的腌制菜。可能旧社会,粮食又少,又没有冰箱,食物不能长期保鲜,这个腌制食品的习惯就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但现在也成了一道美味,比如咸菜配春笋,冬菜配片儿川,梅干菜扣肉,辣白菜配春卷等等,这些都是上等的好菜。现在有些人想吃都吃不到。
03
十多年前,小学的时候,我是走读的。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庄稼人一样,但觉得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
早上六点半拎着饭盒和水壶叮叮当当地学校,因为为了速度和安全起见,我都是走小路的。
一路上都是泥路,却也十分欣喜。道路两边都是田地,各种动物都是和我一起醒来的,他们应该比我醒得更早,我是听着树上鸟儿的曲子起床的。
这短短的十五分钟路程,可谓是惊险和惊喜重重。
一到潮湿的季节,露水沾满了两遍的野草,太阳一照射,草上会有五颜六色的圆晕,像一个一个海洋球一样,飞离地面,轻盈地上升,飞向天空,幻化成空气。草地上有源源不断的海洋球会飞向那遥远的天际,美极了!这种感受只我一个看到过,所以在记忆里非常深刻。
一次,看到喜鹊在田野上飞翔,真有一种鱼翔浅底的感觉。那时候,我的视力很好,还没有近视,喜鹊在一刹那就叼着一直野田鸡飞到树林里去了。因为嘴巴里含着田鸡的缘故,它的头部显得略重,所以飞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地面一路滑翔。
还有一次,也是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季节里。因为生态环境很好,所以自然蚊子也特别多,尤其是小小的,成群结队的小虫,一直会在你头顶打转,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奶奶说,这些蚊子是孟姜女变的,小时候一到夏天这些小虫出现的时候,我就用塑料去套小虫子,如果这些都是孟姜女变的,那我把它们全装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换回来一个孟姜女呢?那时候,我觉得孟姜女一定很善良很漂亮,因为童话故事的巫婆都很黑心长得其貌不扬,而公主都很善良,所以都很好看。
那次放学回家的时候,也有一圈小飞虫一直跟我,逃又逃不掉,我就把便当盒的袋子套在头上,蒙住了眼睛,一直往前跑。人一旦蒙住了眼睛,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但感觉分明清晰得很。自己和这个世界是融为一体的。
当我透过缝隙,看了一眼脚下,刚好有一条蛇在横穿小路。
我“啊”地一声,窜得特别好,一路飞奔而去。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感觉我不怕老虎狮子,我就觉得蛇特别可怕,那种蠕动的样子,让我不寒而栗,全身起鸡皮疙瘩。
自此以后,我再没敢蒙着头走路了,尤其是野外。
04
在这样清风徐徐的日子里,放学归来,会很饿。
那时候的零花钱有限,没能在学校转弯口的小店里买多少好吃的。最多就是一根油炸的火腿肠,现在想起来,都是要流口水的,觉得已是人间美味了。
那时候,回到家,陈旧的八仙桌上会有一个盛饭的竹篓,带柄敞开的那种样子。就是一个篮子,但是低要比篮子更圆润一些,口子张得很大。揭开菜罩子,就是一些中午的剩菜还有爷爷回来的时候,从街上带回来的小菜。
我最喜欢的就是那碗,用香油拌的梅干菜和黄豆,青色和黑色好看,带着菜籽油嫩黄嫩黄的颜色,爽口极了!
梅干菜带着咸味,也有久经曝晒的阳光的味道。青豆子因为被梅干菜汲取了一部分水分,外层的裔有些干瘪,但是却更有嚼劲了。
天下最色香味俱佳的事物,当之无愧!
一碗凉饭,一碗青色和黑色,就着傍晚的微微暖风,对于一个四点钟刚放学回来的孩子,这段时光,再惬意不过了。
当有一天,我翻着书,是余秋雨先生的《千年庭院》,他在最后一篇《乡关何处》中,多次提到梅干菜。
他写道:
补过和没补过的粗瓷碗里很少能够盛出一碗白米饭,尽管此地盛产稻米。偶尔哪家吃白米饭了,饭镬里通常还蒸着一碗霉干菜,于是双重香味在还没有揭开镬盖时已经飘洒全村,而这双重香味直到今天我还认为是一种经典搭配。雪白晶莹的米饭顶戴着一撮乌黑发亮的霉干菜,色彩的组合也是既沉着又强烈。
当我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毫无违和感。余秋雨先生的家乡在浙江省余姚县桥头乡车头村,离我的家乡不远,自然习俗也差不多。
但我第一次见到哪位作家,能把平日里的最平常不过的菜色写得这么深入人心的,我一直收藏着这段话,几乎能背出来。
梅干菜虽然出生“贫贱”,但浙江一带的人,家里不管贫穷还是富有,对“梅干菜”都情有独钟。
对于回忆家乡的味道,对于勾起童年记忆的,可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山肴野蔌、炊金馔玉,就是白瓷碗里一碗乌黑发亮的梅干菜。
有梅干菜的地方就有乡音,每每夹起那一筷子梅干菜,入口的咸味和家乡的阳光,能觉醒整个味蕾,沁人心脾。沐浴上晚间习习的晚风,就更是一番心灵的享受了。
奶奶做的菜都偏咸,下饭。
我曾影影约约地感觉到,乡音退隐得越来越远了。
05
同学是城里人,我说要不要我带点家乡的菜来。
这时候,我往往会选择几壶腌制的菜色,放得起,加点料也好吃。
他们也很乐意吃我家的咸菜,觉得比菜市场买的要正宗许多,入口爽朗。
说是,小时候家里的老一辈人也是这么做的,如今这门手艺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为了生活奔波,也很少回老家了。
即使身处异乡,有这般记忆深刻的咸味,映照在肠子上,肚子里。也是一种寄托。
但一转眼,我又汇入了城市间雨点般的脚步。
PS:我的头发很能出油,基本三天一洗。那天我回来,我说晚上我要洗头了。奶奶说:“正清明洗头,一年到头,清清爽爽。”为了这一年头上能清清爽爽,我的头发现在已经能摸出油了。明天就是正清明了,一定要硬要撑到啊!我试试效果如何,一年以后,再告诉大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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