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喋血

我平时是很少去教堂的。虽然教堂离我家很近。虽然很多信徒来家宣传信基督教可以上天堂得永生。虽然我上个月受了洗，从一名慕道友正式成为基督徒。但我还是很少到教堂去，除了几个特别的日子，比如圣诞节复活节之类的。

信徒们都说我太软弱，要常常聚会，祷告，听道，唱赞美诗，灵性才能壮大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像我这样自以为聪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注定和天堂无缘。

批评我最厉害的是恩。恩是教堂的主讲人，也是信徒们的领袖。恩很年轻，三十多一点。容貌一般，不爱笑，总是板着脸。我常对她说，一个女人太严肃，容易老得快！

其实我不去教堂，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看见阳。很多人都和我一样讨厌阳，恨不得他去死。因为阳是一个名副其实光明正大的小偷。过年的时候人们桌子上放着腊肉腊鱼，一转身的功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谁家门前的大脚盆，鱼叉，椅子，衣服。一不小心，更是被席卷一空。人们从阳的家里找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没有人敢公开得罪他。阳是村里有名的单身汉，五保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人看见阳单薄的身子，好像一阵风都可以吹走，终于忍不住拳头发痒，把阳痛打一顿。睡到半夜，忽然听见稻草烧得噼噼剥剥的声音，跑到屋外去看，稻草堆冲天燃烧。拴在木棚里的牛跑得不知去向。第二天找到阳质问。阳坦然承认，并且保证，只要他不死，谁得罪他，他有的是法子去报复。

阳去教堂聚会比任何一个信徒都积极。安息日，圣诞节，复活节，人们都能看见他瘦弱的身躯，在教堂跑来跑去，一脸的兴奋。没有信徒愿意亲近他，大家看见他都躲得远远的。我有时候想，神的殿，阳这样的人都可以进来，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但最近这些年，老实说，阳改变了很多。偷东西几乎没有再犯。每天努力去做工赚钱。几年下来有了一些积蓄。但不幸被他堂哥骗了一个精光。阳每次对别人说起来，便愤愤不平，甚至伤心流泪。我看见阳的样子，觉得他其实挺可怜，没有那么可恨。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在信徒们的欢呼声中悄然降临。这是一年中基督教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这一天，众多信徒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涌来，聚在离我家很近的教堂。

恩一大早来到我家门口，敲醒犹在沉睡的我:“快起来，今天是圣诞节，你歌唱得好，等会要你和我们一起表演节目的。听到了没有？”

我很不情愿的起床穿衣洗漱吃早餐。心里暗笑，赞美诗也算唱歌表演？是个人都会，根本没有难度。我去凑什么热闹。转念又想，何必呢，圣诞节一年只有一次，去玩玩也不错。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呢！

教堂里面张灯结彩，音响在播放耶稣降生曲。信徒们围成一圈，恩站在她们中间，教她们表演节目。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

我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回头，发现阳也在旁边，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观看她们表演。阳其实长得并不难看，有人甚至戏谑他是歌唱家郁钧剑的兄弟，如果登上娱乐模仿秀，说不定会一举成名。

我对阳说，你也可以表演节目，比如唱赞美诗。阳摇摇头说不行。她们都不同意他唱歌。反对最激烈的是恩。说他唱歌会糟蹋神的形象。阳自言自语的说，也不知道谁在糟蹋神的形象。

我和阳的对话没有多久。圣诞节的节目便隆重登场，拉开帷幕。恩和她的信徒们，一群老弱妇孺，陆续上台表演节目。舞蹈，诗歌朗诵，为神作见证，分享一段圣经的话。最后一个节目是自由歌唱。每个人都可以上台，唱歌好坏不论，主要表达对神的感恩！因为没有神创造万有，没有神对世人的爱。我们什么都不是。

这期间，我被恩拉到台上，为舞蹈的姐妹们领唱了一首歌。唱得大汗淋淋，喉咙嘶哑，好不紧张。阳一个劲儿夸我唱得好。我对他说，最后一个唱歌的节目，他是可以参加的。他是神众多儿女中的一员，为什么不能？

歌颂神大爱的权柄终于落到了阳的手上。阳握着话筒的手在瑟瑟发抖。在此之前，大家没有听过阳演唱任何一首歌。大家不相信他会唱歌。大家把话筒递给阳只是作为信神的礼貌。毕竟神的宗旨，要一视同仁。阳的嗓音真不错，虽然不能媲美长相酷似的歌唱家，但让很多本想赶他下台的人停止了脚步。

阳一首接一首的唱着赞美诗。越来越得意忘形。我从来不知道阳的记忆力如此强大。一字不识，对旋律一窍不通的他居然唱得有模有样，差强人意。很多人为之一振，仿佛不相信站在台上的人是大家瞧不起的阳。

反应最大的是恩。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几步冲上讲台，夺过阳的话筒，大声嚷着:“这是神的殿，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唱歌。你的歌声是对神的糟蹋。”

阳的脸涨得通红，怒火燃烧着他的双眼，他看着恩，一字字的说:“我为什么没有资格，我也是神的儿女，我的歌声怎么糟蹋了神？”

恩一脸的不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小偷，人人痛恨的小偷。试问小偷的歌声会讨神的喜欢吗？神会垂听吗？回家睡觉才是你需要的。”

阳像一头被击中要害的野兽，发出尖厉的锐叫:“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和牧师乱搞男女关系，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在台上讲道，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都替你脸红。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呸。”

恩疯了一样扑向阳，把阳的脸上抓得血肉模糊，衣服撕成一条一条，迎风飘舞。台下的信徒连忙跑上去拉开他们。忽然间恩发出一声惨叫，指着阳骂道:“你，你，好狠……”身子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从恩的腰部刺进去，只露出刀柄。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把恩放在祷告室里面，用布去包扎伤口。阳却没有一点恐慌的表情，自言自语的说:“叫你们欺负人，叫你们看不起我！我要把你们一个个坏东西全部杀死，杀死，哈哈……”

有人打了120，想了一下 ，又打了一下幺幺灵。警察开着警车首先抵达现场，在了解事发的基本情况后，铐上阳的手腕，很快把他带走了。不久来了一辆医务车，把恩抬上车，也开走了。

阳和恩的闹剧，在村里渐渐传扬开来。奇怪的是村民却没有往日的热闹和好奇，仿佛这种事情稀松平常，见惯不怪，就好像人要吃喝拉撒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