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张开它的长臂将大地环抱，赵兮辞撑着拐杖，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左看看，右望望，找不到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只是任凭身体带着他前进，一刻不停，他也曾想过停下来，但他的双腿不允许，在这里，似乎只有脑袋可以胡思乱想，其他一切，统统由不得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打走出那片森林，他便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谋划复仇的同时，活得小心翼翼，像现在这种不受控制的局面，绝不可能发生。
走着走着，天上的云散了，赵兮辞盯着一尘不染的蔚蓝天空陷入沉思，如今的他一心只想报仇，什么都不管，但如果真有一天他把这仇报了，在那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当大侠吗？
一阵风吹过，吹弯他脚下青草，赵兮辞回望四周，只见眼前广阔平原如水波一般荡漾着，孤独此刻就站在小丘之上，笑着朝他挥舞双手，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一瞬之间，关于家的回忆涌上心头，赵兮辞微微一愣，抬起胳膊，向它挥手道别，“不，或许我会找个人一起生活……”
轰！
一声惊雷打断了他的思绪，赵兮辞抬眼，只见苍茫天空灰暗一片，乌云全都汇聚在他头顶，时刻准备着哭泣。
轰！
又是一声惊雷，天空开始下起小雨，雨水是诡异的红色，如鲜血一般，赵兮辞望着空中飘荡的血雨，惊得说不出一句话。远方，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群黑狼，顶着凶神恶煞的目光朝他奔来，赵兮辞想要逃跑，但身体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走啊！快走啊！”锋利獠牙在血雨中闪烁着骇人的光亮，赵兮辞俯身拍打自己的双腿，言语间尽是绝望与恐慌。
“你逃不掉的！”
一只大手从他背后伸出，按在他肩膀上，赵兮辞身子一颤，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只见满脸是血的陆少华正高举着他那把银色长剑，向他刺来！在他身旁，还站着一具无头尸体，他身上穿着一套破烂官服，这身眼熟的衣装，让赵兮辞想到了一个人。
“张清懿？！”
话音一落，陆少华手中的利剑贯穿他的心脏。
天色随着他模糊的视线越变越暗，闭眼前，赵兮辞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不……我也不想这样……”赵兮辞摇着头拼命解释，但那声音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去死吧！”无头尸体从背后轻轻一推他，赵兮辞身子一斜，摔入无尽深渊。
“不！”身子在黑暗中不停下坠，他伸手想要抓住眼前加速流逝的光明，却怎么也抓不住。
砰！他听见自己骨头撞击在地面上碎裂的声音。
“不！”赵兮辞身子一颤，猛然睁开眼。
哐当！
瓷碗落地，碎成一朵药花。
床榻前，赵兮辞半坐起身子，右手紧紧扣住一女子的细腕。
“你……放手……”
见女子面露痛苦之色，赵兮辞连忙松开手，慌张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子没有理会他，兀自甩甩手，转身走出屋子，过了片刻，她拿着一把扫帚进来，扫去地上碎碗。
“对……对不起……”看着洒落一地的汤药，赵兮辞默默低下头，然而就在他说完话的那一刻，一阵剧烈的痛感突然从他左肩处传来，那感觉炙热而又尖锐，宛如火烧一般。
赵兮辞倒在床上翻转挣扎，他强忍着痛疼不叫出声，在旁女子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活该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扫地。
二人不言不语，在房间里各自忙活着各自的事情，静谧的氛围持续了一段时间，随着肩头上的痛意渐渐消退，赵兮辞不再翻滚，他瘫软在床，双眼注视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沉默不语。此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消散，然后呢？他能怎么样？现在的他根本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离自己远去。
“我的……我的武功是不是废了……”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差不多吧。”女子看了他一眼，将扫起的碎片丢入木桶之中。
“武功都没了……哈哈……还谈什么报仇啊……哈哈……”说着说着，赵兮辞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你救我干什么？让我死了多好……真是浪费时间……”
一听这话，女子猛地将手中扫帚摔在地上，朝他走来，伸出细手，用力地按在他左肩伤口上，骂道，“你以为我想救你啊？！要不是你堵在上流河道口，我才懒得搭理你！既然你要死，现在就去死吧！”说完，又在他左肩洞大的伤口上加了几分力。
要是在平常，这点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他虚弱得像只蚂蚁，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疼！疼！疼！”
“怎么？”女子缓缓松开手，冷声道，“现在又不想死了吗？！”
赵兮辞脸色苍白，已疼得说不出话来。
女子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可巴不得你早点死！”
“就冲你……就冲你这句话，我还……我还就不死了！”赵兮辞咬着牙，倔道。
“你！赶紧从我床上滚下来！这里不欢迎你！”那女子看起来柔弱，但力气却不小，她拉着赵兮辞的胳膊使劲一拽，竟是把他拖到了地上。
“滚就滚！”赵兮辞单手撑地，拖着虚弱的身子爬出房间。
门外，是一片黄金麦田，阳光照射在赵兮辞脸上，这让许久未见光明的他脑袋一阵晕眩。
“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赵兮辞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一轮明月高悬在空，透着阵阵寒意，尽管如此，但他并不觉得冷，赵兮辞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块粗毯。
“哼……口是心非……”赵兮辞嘴上不饶人，内心却早已融化，他蜷缩起身子，抱紧粗毯，抬眼望向天空，星星在黑夜中虽然闪亮，但此刻他脑海里只有女子打扫地上碎碗的背影，对于那背影，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哗啦！
一阵泼水声将他从梦中惊醒，赵兮辞睁开双眼，侧头一望，只见女子站在门边，手里拿着木盆，冷冷地看着他。
赵兮辞打了一个冷颤，伸出手，冲她打了声招呼，“早……”
砰！
女子理都不理他，转身关上门，留赵兮辞一人在屋外傻站。
“你……”赵兮辞指着木门，嘴里一阵念叨，谁知就在这时，门又突然开了，他连忙缩回手，改为挠头。
“早！”赵兮辞脸上强挤出笑容。
女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一扬，朝他丢去两个馒头。
“噎死你！”砰！女子说完话，再一次关上门。
赵兮辞拿着馒头傻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要吃它，一阵狼吞虎咽后，他抹抹嘴，观察起周围，这间木屋位于麦田旁，屋子一侧连接着草棚，棚里放着各式农具，有镰刀，有锄头，还有一只木桶。屋后流淌着一条河，河水上游是一座大山，河对岸不远处立有几间木屋，长得一模一样，仔细看，隐约能瞧见几个小人在屋前走动。
赵兮辞走进草棚，试着拿起地上锄头，谁知双臂竟发不出一丝力气，他无奈地摇摇头，背靠草堆坐下，望向天空，苦笑道，“如今的我还能干些什么……”
复仇吗？就我现在这样还能复仇？
他想起一切的开始，捧在李子手中的那卷《江湖录》。
当大侠吗？哈哈，没有武功的大侠，还是大侠吗？
赵兮辞双手往脑后一放，躺倒在地，闭上眼，失意道，“算了吧……就我这样……”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自己也听不到。
云在飘，风在笑，怒火在燃烧。
“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他攥紧拳头，睁开眼，猛地砸向地面，骂道，“既然已是废人一个，又有什么好顾忌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眼中阴霾一扫而空。
赵兮辞起身走到屋前，叩响木门，喊道，“谢谢你救我！我想通了，我要活下去，我要当大侠！”
“我看你是疯了吧！”屋内传来一声轻蔑的话语，随后门开了，女子走出房间。
赵兮辞看着她，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是的，我疯了。”
女子望着他清澈的双眸，微微一愣，匆忙移开视线，骂道，“有病！”
“和我一起坠入深渊的那两个人呢？”他还记得自己摔下高台的那一刻，耳边回荡着薛不行的话音与婉儿的哭泣。
“哼！亏你还记得！”女子白了他一眼，转身朝屋后走去。
“你要带我去找他们吗？”赵兮辞追上前去问道。
女子没有回答，继续前进。
“你这是要去哪？”
女子仍旧没有回答，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心中有一股怨气在积蓄，但赵兮辞不清楚，从小到大他都和男孩玩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子。
“喂！”赵兮辞跟在她身后不停叫嚷。
“吵死了！”女子转身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架在赵兮辞脖子上，质问道，“还叫不叫？！”
赵兮辞深吸一口气，不说话。
女子收起刀，继续前进，“他们在袁老头那。”
“额……那个……袁老头是谁……”赵兮辞身子向后一靠，小心翼翼道。
女子停下脚步，转头斜了他一眼，冷冷道，“村里的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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