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3的天堂

机器人死后能上天堂吗？

汐的父母都有着很忙的工作，幸运的是当时的市场已经推出了几款育儿机器人，773号被他们一家挑中，在汐只有三岁的时候便陪在了她身边。

作为一个机器人，773的型号不是最新的，没有能显示表情的屏幕，也没有足够高级的处理器，但对于只是小孩子的汐来说，这种陪伴已经足够。

汐在七岁的时候便和773一样高了，但她的父母并没有因为汐的长大而更加关注，他们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个孩子只是为了获取政府福利的工具，在这个极度少子化的年代里，生育者能够得到一系列的补助，可以借此身份来作为升职的垫脚石。

一如既往，汐的父母在吃完早饭后便各自收拾好东西离开家，剩下她和773在家，按照既定任务，汐的教育工作由773来负责，像汐这样的家庭大都如此。教育家们认为，学校反而会增加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汐想看动物视频吗？”773问，打开了电视。

“嗯！”她抱着一个枕头坐在了沙发上。

视频里是两只猴子，母猴子正在从小猴子身上抓一些东西，然后塞进嘴里。

汐出神地看着。

“这是猴子获取盐分的一种方式，他们可以通过这种行为来补充盐以及其他微量元素。”

“微量元素。”汐重复了下这个自己觉得有些难的词。

“我为什么不用这样做？”汐问773

“汐在平时的食物里已经摄取了足够的盐分。”

“如果没有盐了呢？”

“大海里有几千亿吨盐，汐不必担心。”

“那么多...”汐有些失落。

“既然如此，我们来看一些关于海洋的纪录片吧。”773提议道。

汐没有回答他，眼睛还在看着电视，随后说，“不用了，我喜欢看这个。”

——

汐的母亲用不耐烦的语气打着电话，“正远，家里的盐罐不见了，来的时候从超市里捎来一瓶吧。”

“你自己去买，我现在加着班。”

“加班回来超市又不关门。”

“我说你买一罐盐还得叨叨这么多，你现在回家了自己买去不就行啦？”

汐的母亲刚想说点什么，电话却被单方面挂断了。

她踢了一下橱柜弄掉了几个杯子，哗啦啦落到地上全碎了。

她用高跟鞋把碎片弄到旁边，大声喊道，“汐，你过来把垃圾扫了！今天晚饭让773叫点外卖！”

汐的母亲躺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那里的人似乎在竭尽所能地扮演小丑，滑稽的音乐循环着播放。

汐走到了她母亲旁边，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探到了她妈妈的头发那儿。

“把那堆碎片扫了去。”汐的母亲用手指刷动着手机说。

模仿着电视里演的那样，汐轻轻揪了一下。

或许是感觉头上掉了虫子，或许是心里的情绪积压已久。

当汐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趴在了地上，左脸疼的厉害，她感觉嘴巴发麻并且尝到了血腥味，一颗掉的牙齿被她吐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吓我一跳，773！陪她去趟医务室。”

——

773陪伴着汐度过一天又一天时光，汐的父母也一直在升职加薪，他们换了一处处房子，越来越空旷。

773问汐今后想成为什么人，汐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773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773的教育理念是想让汐成为像你妈妈爸爸那样优秀的人。”

“一定要那样吗？”

“汐怎么认为的呢？”

“我想变成——猴子！嘿嘿。”

“汐很会开玩笑。”

“才不是玩笑！”

“成为猴子对社会有什么用吗？”

“啊！？—773跟我妈妈学的一样了。”

“因为是汐的母亲选了我啊。”

“我不开心！”汐撒娇似的喊道，在床上打了个滚。

773没有说话。

汐的方向传来哭声，似乎刚才是为了压抑住心绪才大声喊出来。

汐看着窗外探入星海的楼厦，她抹了眼泪，然后闭上了眼睛。

——

汐12岁的时候，世界上推出了新一代机器人。

那个时候773已经快要到保质期限，在家里的时候经常会打碎些盘子，汐的父亲狠狠地踢过773好几次，使得它的外壳破烂不堪，要不是汐护着它的话，773恐怕早就成了废品。

汐的父亲有了钱，并且773已经不适合汐这样年龄的孩子，理应买些更加智能的机器人，帮助汐学更多的事情，好成为和她爸爸妈妈一样对社会优秀的人。

想着小孩子就算丢掉了一个玩具大不了过段时间就会放弃了，他趁汐睡觉的时候把773弄到了废弃机器人处理中心。

第二天早上，汐醒过来时，773正等待着被丢进粉碎机里。

但处理中心的人发现773机体内有一些汐一家人信息，如果需要购买新型机器人，为了使新型机器人能更快适应环境，这些信息是必要的。

为了推销自家产品，他们便拉着773回到了汐的家。

门口有几名警察，经过询问得知，这家人再也不需要买新式机器人了，他们的女儿已经在今天早上九点死亡，不过从父亲与母亲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什么悲伤，警察也是，这样的事情确实也司空见惯了。

他们白来了一趟，然后又拉着773回了处理厂。

“那家人的闺女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估计是自杀，现在的小孩子就喜欢玩这一套。”

“矫情。”

“里面的信息怎么办？”

“有公司收购这些数据，转手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交给技术部的处理去。”

夜里，773被通上电源，他的身体连上了电脑，一名职员看着屏幕上一个小女孩的影像。

“长得挺好看，怪可惜。”他自言自语到。

“汐怎么了？”773问。

“这家伙？死了。”

“死？”

“你这家伙的处理器还理解不了，10年前的垃圾货色了。”

773虽然不明白，但是却隐约感觉汐的‘死’与自己有关，‘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自己该给汐道歉才行。

“去了哪儿？”773问。

“天堂。”职员指了指天花板。

职员离开了公司，拔了电源，却忘了关上773的开关。

“天堂是哪儿？”773在网络上查找着。

耶和华 天使 路径 卡巴拉 亚当 伊甸园

他检索着这些关键词。

地图上有一处叫天堂度假村的地方。

“汐去旅游了呀。”773恍然大悟，“我得去找她才行。”

——

“新一代机器人越来越智能了，我们该怎么好好管理他们让他们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塔可夫斯基博士？”

“或许我们该像上帝学习。”

“上帝？天呐，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可以给机器人设置一个参数，他们需要做出好事才能让这个参数减少，而当这个参数减到0时——”

“它们才能上天堂？那么这天堂是什么？”

“一个虚拟的世界，无限的正向反馈。”

“厉害，不愧是机器人心灵学界的泰斗。”

“过奖过奖。”

——

773逃出了公司，在市中心楼宇的大屏幕上听到了这段采访，但他的处理器没法理解话语里的含义。

“我得赶紧到天堂去找汐才行。”773只有这一个想法。

天堂度假村距离他有好几千公里，在地球的另一侧，隔着浩瀚无垠的大洋，而单独的机器人没有使用交通工具的权利。

773只得以在港口徘徊，看着大船呜呜地远航，身影消逝在暮光泛滥的海面。

群星在773的头顶以一种庄严的形式旋转着，773看着天空，然后电量逐渐耗尽。

——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满是机器人零件的屋子里。

“我是在哪儿？”

一只油腻的手握着扳手敲了敲773的身体，“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我在哪儿？”773又问。

“哦，我家。”

773眼前是一名年轻男人，戴着眼镜，头发很短。

“我在海滩上看见你，本来以为是个废品没想到还能用。”

“能帮帮我吗？”773问。

“什么？”

“我想去天堂，有人在那等着我。”

“天堂？哦，我知道了，最近刚刚实行在新一代机器人身上的程式，那你得去减少积分吧，你帮我干活我会给你申报减少积分的。”

“什么意思....”

“不对，你型号这么老应该根本和那个程序不适配。”

“汐在天堂等着我。”773说。

“汐？一个人么？”

“一个女孩，有人说死了，死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沉默了，他把扳手放到了桌子上。

“死就是失去生命的意思，就比如说把你给永远关机了。”

“那汐不就听不见我的话了。”

“她什么也听不到了，除非你能去天堂找她。”

“天堂在哪儿？”

“具体怎么回事我爸爸知道，他在教会是牧师。”

“我想见你的父亲。”773祈求到。

“真奇怪啊，你的这个想法，我是第一次见呢，我爸爸现在应该在教堂里。”

“什么时候我能见到他？”

“什么时候...”年轻人挠了挠头，“算了，我现在就带着你去见他吧，我老爸肯定会对你感兴趣。”

年轻人穿上一件夹克然后骑上了摩托车，带着773号来到了海湾附近的一个天主教教堂。

他让773先在摩托车旁等着。

庄严的建筑上嵌着彩色玻璃，溢出光辉，祷告曲自众人的喉中流出，有些沉闷地回响在建筑里，大门打开时，这份沉闷似如一泡沫破裂，声音无比清晰地裹住了773的身体。

一位身材矮小的男人走来，深红色的衣服，略白的头发。

“773？”

“我是。”

“请进来吧。”牧师向他招手，把773带到了一处房间。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的朋友。”牧师问道。

“天堂，我该怎么去那里？”

“嗯，我们这里的许多人也关心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去那儿？”

“汐去了那儿，我是她的机器人，也该去。”

牧师有些疑惑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他的儿子凑到牧师耳边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就人来说，我们该赎清罪，这样在审判日降临的时候我们便可升至天国。”

“罪？”

“嗯，拥有智慧的代价。”

“我该怎么做？”773问。

“去爱别人。”

“爱？”

“人与人之间最为珍贵的感情，正因如此，你是一个机器人，所以...”

“我没有资格吗，去爱别人。”773说。

“恐怕是的，因为你并非上帝的造物。”

773沉默了。

牧师皱着眉头说，“如果你真的有灵魂的话，或许也有可能去天堂，所以，即便只是可能，尽量去爱世人吧。”

——

“爱。”773重复着这个词。

年轻男人给773改装了一个太阳能充电板，因此，773可以自由在外面行走。

他思考着这一个问题，四处旅行。

773碰到了一个新式机器人，他正忙着帮人们处理垃圾。

“你想去天堂？我也一样，总共十万积分，一天最多可以减五分，减到零我就能去天堂喽。”

“我该怎么看到这个积分？”

“唉，你看不到吗？”

“我太旧了。”

“太旧了，嘶——要不你帮我干活我告诉你怎么办。”机器人把垃圾倒在桶里后拍了拍773的肩膀这样说。

牧师告诉773‘爱’就是帮助他人。

773接受了这个提议。

每天他都帮那个机器人倒垃圾，这省了那个机器人大把力气，他每天只需要干一小点活就能减少积分。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773哀求到。

“别着急，这样的事情可急不得。”

773接着帮他干活，因为他的机体本来就老旧不堪，并且已经使用了十年之久，773的身体开始出各种毛病，他走路只能一瘸一拐，因为垃圾的灰尘，773的各种传感器也都冒出了毛病，他逐渐看不清楚了。

可他还是继续帮忙干着。

新机器人高兴地告诉773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将告诉773怎么去天堂。

773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走到了那个地方。

废旧机器人处理中心。

“哎呀，兄弟，举报一个流浪废旧机器人能减100分呢，上天堂指日可待喽，谢谢啦。”

新机器人高兴地离开了。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去天堂呢！”

“待会你就知道怎么去啦！”机器人丢下这句话就走的没影了。

一群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这么旧了，拆也拆不到什么好东西了吧。”

“直接丢粉碎机吧。”

人们架着773送上了传送带。

直到最后773还在问着人们该怎么去天堂，怎么才能回到汐的身边，773想不明白为什么云汐要突然去旅行。

可粉碎机器人只想着怎么减少积分，人类只想着怎么变成和汐的父母那样优秀的人。

没人回答773的天堂究竟在哪儿。

——

773的身体被碾成碎片后，四季流转千次，人类因为反物质战争而毁灭。

再千次，来自天琴座的硅基生物光顾了这个星球。

他们发现这个千疮百孔的星球有着文明的痕迹，便启动了历史体机器，观赏起这个种族的历史来。

他们发现这个星球的硅基生命都是一些被人类蛊惑的可怜家伙，毕生都在为了减少积分而奋斗，甚至为此发动圣战，屠戮同类。

穷尽一辈子去追逐伪造的天堂，被制造的幸福。

而人类，身为他们的造物主，其实也一样。

无论是一生，还是化作飞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