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

作者: 温心一 | 来源:发表于2018-02-17 12:05 被阅读84次

    一、傻姑娘

    在先生老家过年。他走亲戚去了,天冷,非要我留在家里不可。我无聊,出门转转。

    村口,有一个傻姑娘。她很脏,头发成条粘在一起,衣物单薄且都是土色,裤子松松垮垮挂在胯上。她坐在地上,面朝北方。

    我绕了绕,从她身边过去。她机敏,回头。一双眼是最干净的地方了,不浑浊却有点忧伤,嘴巴小巧,脸削瘦,鼻梁高挺,有一点李多海的模样。

    我突然窘迫,被她看见了我嫌弃的样子。我不好意思对她笑笑:“新年好。”她低头又抬起来:“过年了?风来了。”我裹紧羽绒服的绒帽:“嗯,今天风大。”

    歉意笑笑,我就赶紧走了。走时听见她嘟囔:“过年了,风来了。”“真是傻啊,风来了她还面朝北,傻子。”我心想。

    毕竟人生地不熟,我转了转就往回走。回来时,傻姑娘依然坐在那儿,不一样的是她低着头,抖动着肩膀,似乎“呜呜”在哭。

    先生回来,我问:“村里有个傻姑娘呢?”他顿了一下:“嗯,你看见了?”“是啊,她还和我说话了呢!”“离她远点,和一个傻子说什么话?”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担忧还是不耐烦,我耸耸肩就溜了。

    二、不开心的春节

    还好我带了小说来看。

    这里不是我的地盘,他们都在打牌,我不喜欢麻将,扑克可以和家人打上几圈。先生回来除了打牌就是玩手机,我看小说或发呆。

    只有偶尔的炮竹声提醒我是春节了。

    小时候过年,有爸妈和姐弟。现在,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心中有点委屈,我又出门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她,同样的坐姿,同样的话语:“过年了,风来了。”这次我没怕,拿出兜里的巧克力递过去:“嘿,新年好。”

    她抬头看我:“过年了,风来了。”我点点头:“巧克力,很好吃的,吃了就不怕风了。”她仿若听见魔咒,拿起巧克力就塞进嘴里。我未来得及阻挡,她连巧克力的皮纸都吃了!我又剥了一颗:“再尝尝。”她慌忙吃下去,看着我:“不怕风了。”

    她说完,站起来,朝北跑去。呼呼的风扬起她的头发,宽大的裤子耷拉着,她似乎一点都不冷,看上去很坚定地向北跑。

    我又只转了转,再转身回来。碰见先生,我问他:“舍得出门了?”“嗯,觉得你想我了,可能需要陪。”我鼻头酸了:“就是需要陪啊,之前过年多热闹,现在就我一个人。我嫁出去了,爸妈不让我在家过年,这里又陌生,我孤独了。”

    眼泪很配合地掉下来。他笑:“老公陪,以后所有的年都老公陪。”说完想了想:“等有孩子了,明年我们就不回了,老公天天陪。”我捶他,他把我揽进怀里。

    我想念小时候,过年我和弟弟满兜里糖果,满村子里跑。可是,我结婚了,弟弟结婚了。年味儿也淡了。

    若真以后年年都有他陪,也很不错。

    三、她的故事

    《Gone Girl》是一本很不错的小说,作者分别以男女主角的口吻描述两个人五年的婚姻生活。我总是被带入情节,几度哽咽:婚姻确实如此,沟通不好,痛苦的是两个人。

    我从故事里走出来,想拉先生散步,借机聊聊,喊他时候他在玩手机。本就低落,我就独自走了。

    这次在村口没看见她,我往北看,她是回家了吗?

    过完年,村里的婆子、媳妇都闲,坐在门口老远和我打招呼。有点尴尬的是,我都不认识但又不得不停下来说上一两句。寒暄几句后她们又各自聊起来,我正抬脚离去,听见一个婆子说:“傻子今天没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妈说:“昨天我见着她了,被人打了。脸肿了都,眼都是紫的。”我怔住:她们在聊李多海姑娘?脚沉了,我迈不开,还没来得及问就有另一个媳妇开口说:“不知道她抽啥疯,跑到俊风家,俊风媳妇不乐意,俊风就打她了。”

    媳妇婆子都唏嘘不已:“她都这样了,咋下得去手!”

    我问:“俊风是谁?”

    大妈看我一眼:“你是新媳妇,自然不知道了。这个傻子本来不傻,好好的姑娘,长相也标志。和北庄的俊风好上了。两个人也是一对儿。可惜傻子爸没看上俊风,不同意,彩礼要十万,俊风拿不出来就和她分了。傻子受了刺激,就迷糊了。”大妈瞅我一眼,见我听得认真,旁边媳妇婆子又没插话,抹一把嘴又继续了:

    “本来傻子只是迷糊,后来她妈病死了,她哥也有孩子了。她爸自己喝了农药,在药发前想也给她喝,没灌下去她爸就死了。她疯了。”

    我心中诧异:“有这样的爸她也真是可惜了!”一个媳妇突然道:“最主要的是俊风前两年娶了亲,她就变这样了,日日坐在这里朝北望。”

    本来低沉的心现在更糟糕了,我对大家笑笑转身就走。没准她们该讨论这谁家的媳妇儿话真少,半天不吭……

    由她们去吧,毕竟她们太闲,她们的丈夫只知道打麻将,而她们的日子又太长。

    四、等风来?

    再出门就是心心念念想找她。她两天都没来了。再遇不见,我要回娘家了。

    我问先生:“如果我父母也要彩礼,要十万,你娶不?”先生想都不想:“娶!”“你哪来的钱?”我还是很喜欢他这一声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在你手里放着吗?”他在玩手机,没有抬头。“可当时你没有。”“那就再等等我呗。”他依然没有抬头,但加了句:“小媳妇,如果真重来,我可不要你了。”

    “我知道,我也不要你了。”我懂,这等待太漫长了。十二年,一直异地,我错过了他激情满满的岁月,他也没见过我的神采奕奕。他有过想携手的人,我也曾因别人体贴短暂沉沦。

    后来我们还是一起了,他说因为习惯,我知道因为责任。爱是责任。所以喜欢可以随意说出来,爱却要思考再思考。

    我出门了。她出现了。右眼还紫着,右边的脸微肿。她还是坐在那里,面朝北。我不敢再拿巧克力给她,她要是再以为可以不怕风就是不怕俊风,那她的这边脸也会被人打。

    我在她旁边蹲下。她回头:“过年了,风来了。”我问:“你过年认识风的?”“嗯。”“他打你了?”我小心翼翼的。“嗯。”

    我懂很多道理,我常安慰失恋或和对象吵架的妹妹。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放下”,说“俊风很渣”,说“爱是责任”。我坐下来,不再担心白色的羽绒服是否会脏。

    半晌,我说:“过年了,风来了。妖怪也来了。”她又“嗯”了一声。“你知道妖怪是谁吗?”我几乎颤抖了。她一直痴痴盯着北方:“风来了,妖怪也来了。”

    先生把我从她身边扯走,我心里酸涩极了。怎么都帮不上忙!先生恼:“当什么圣母玛利亚!你能救得了她?”我垂下头没有说话。

    五、等风来

    下午准备走了,我又带了巧克力出门。

    她还是面朝北望着。我剥巧克力给她吃。她看着我,紫色的右眼有点犹豫。我说:“吃了不怕冷,怕风,妖怪是风,风是妖怪。所有的人都怕妖怪。我也怕。”我希望她懂、渴望她懂。

    她只是把巧克力塞进嘴里,依然望着,没有开口说话。

    “我走了啊。”我陪她望了一会儿,风很冷。她抬头有眼泪出来:“风是妖怪?”“嗯,妖怪打人,妖怪吃人。”我心紧绷着:“你别去找妖怪了。”

    “我叫温心,你叫什么名字?”我已经站起来了。

    “梦婷。”她说,又顿了一下:“我等风来就好,不找妖怪了。”

    我走了。我的道理没法讲给她听:“不要等了吧,照顾好自己就好。他不会来的,来的只有妖怪。”

    梦婷是个好名字。

    她的爸爸也一定爱她,知道俊风不够好,也知道留她自己在世上定不好过,所以才会那样选择。

    先生睡了一路,我歪在他身上。

    我不是梦婷,无论怎样,我绝不会迷糊不会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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