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生我养我二十载。它位于内蒙呼伦贝尔的东南部,以农业为主,林牧为辅。有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大田。如今 ,离开已经三十有一年了。
对故乡的记忆,难忘的事太多了:乡邻的故事,父母的故事,孩童成长的故事……;难忘的场景也太多了:春夏秋冬的四季变换,山野林间长空的美妙,田间地头的自然趣味……。而其中,故乡的菜园子,带给我的回忆,是最多彩的,也是最充满情感的。
那时,家家房前屋后都有很大的菜园子,除了漫长的冬季是寂寞的,其它季节,都塞满了蓬勃的热情。即便是春天时,万物萌芽相对的安静,但还有春雨在调皮着呢,滴答滴答,沙沙沙沙……。
被长冬囚禁太久的大地,在四月春时,都深深的解了封冻。目及的整个乡野,都蒙了绿。清脆欢愉的鸟鸣声,扬洒在村庄的上空,万物都苏醒了。而家里的菜园子,也活了起来。
我爸对农事不擅长,每年他要是主导园子里的活,丰收的时候不多。所以,大多时候,他干的是翻土,修垄,搭架子,修篱笆的力气活,妈负责点种子,埋伏深浅,找株距行距,分配品种的精细活。哪块能重茬栽种,哪块需要重新分布,病歪歪的妈,心里明镜似的。
上一年耕种生长过的土壤,经寒冬摧残,有些灰暗而硬帮。经爸的翻挖,园子里的土又变得黑油油,松软软的了。等那第一场春雨之后,菜园子就可以孕育新生命了。翻整过的菜园子,被春雨滋养着,泥土反出的味道,我特别喜欢嗅闻,于我,那是一种芬芳。不仅仅是菜园子,整个春天,被耕种的山野大田,都有这种泥土的芳香。
五月前后,妈便把黄瓜,角瓜,豆角,生菜,茼蒿,姑捻果,水萝卜,小白菜,菠菜,香菜等蔬菜下种了,园子里就有了秩序,一畦畦,一垄垄的,分布在园子里,特美妙。西红柿秧,辣椒秧,茄子秧,芹菜苗,也紧随其后的被栽种上了。之后,就是细心侍弄,耐心等待了。
多年的宿根韭菜冒黄了,前秋的大葱根白叶绿了。这个时候,最先还魂的大葱,绝对是人们啃了一冬天萝卜土豆大白菜和各种干菜之后的最爱!那葱绿,刺激人的眼睛,兴奋着味蕾,赶紧挖点出来,蘸大酱喝玉米粥,或炒咸猪肉,大人孩子哪有不爱这些味道的呢?
我家菜园子里,也不缺春天的大葱,只要它一出土,我就死死的盯住它,妈一定会用来炒一顿咸肉吃。还有那一点点往土外探头的韭菜,妈也会等它高度合适时,割一把来包一顿咬一口流翡翠汁的韭菜鸡蛋饺子。这一切的绿,都是饭桌的期盼啊。
播种后,无论长没长大的我,天天会去看看菜园子,只要发现种子发芽窜出土地,那就兴奋。春雨一场场的下,喜悦一浪接一浪。看:香菜菠菜出苗了,探出两个小小的绿犄角;茼蒿生菜小白菜也冒出土面,娇嫩又羞涩;黄瓜角瓜水萝卜也出世了,各张着小巴掌,软软的铺展着……妈,出苗了出苗了,每发现一种,我都兴奋的报告给妈。
就在这样的期盼和巡视中,夏天来了。不经意的,黄瓜豆角就爬满了架子。黄灿灿的黄瓜花,紫莹莹的豆角花,一架架的盛开着,雌性花屁股下就扯出个弱弱的小尾巴,那是小黄瓜扭,幼豆角。然后,又发现,茄子秧也开花了,辣椒秧也开花了,西红柿秧也挂满了花,那几垄紫,几垄白,几垄黄的花花,被掩映在茂盛的枝桠下,偷偷的在养宝宝。每一株,都有扯着花的婴儿茄,婴儿辣椒,婴儿西红柿。当这些都簇拥在眼前的时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又急切的盼望它们快快成熟。
这时候的菜园子,蜜蜂啊,蝴蝶啊,蜻蜓啊,也来凑热闹了,时而吸附着各色花蕾,时而结群翻飞着,菜园子成了这些昆虫的戏台子。蛤蟆藏在地垄沟里,时不时的也跳出来捣乱,我经常会被它们吓一跳。还有鸡鹅鸭,经常也溜进园子里祸祸一通,过嘴瘾。菜园子里的这些个生命,真是尽情的各自欢喜,赶都赶不走它们。
当然,这些开花才结果的蔬菜,在需要耐心等待的同时,那些叶子菜早已经可以吃了。那绿油油的菠菜啊,紫绿相间的牛肚子生菜啊,春不老小白菜啊,香菜啊……,都次第的可以食用了。这些绿叶菜,妈可不舍得一片片的拔起,而是按疏密抽间着来食用,这样,余下的蔬菜会长的更加丰满,可以多食用些时日。家里的饭食,因这菜园子,变得丰富了起来。
春天的菜园因播种而充满希望,夏天的菜园,因成熟而充满欣喜,真的如此。
当姑捻果刚结果时,那黄瓜豆角就都可以吃啦!从发现黄瓜坐扭时,我就牢牢盯住了那几架黄瓜!长大的岁月里,我不知多少次偷吃了家人还没发现的嫩黄瓜,吃完要揪一个葱叶掩盖嘴巴里黄瓜的味道。直到某一天,爸或妈说,黄瓜能摘了,摘下来拌黄瓜菜吃吧,于是,他们拔些香气扑鼻的香菜,拿着盆,再钻进了黄瓜地,于是饭桌上拌的第一顿黄瓜菜就被孩子们扫荡一空了。也从此宣告想吃黄瓜的孩子,自己可以随意啦。
黄瓜满架时,胖胖的紫茄子也可以吃了。最爱吃妈做的焖茄子:土豆芹菜咸肉和面粉调成的馅料,夹在被竖剖成几份又不断刀的茄子中,镶好的茄子,体型比原来大二倍多,在锅里蒸熟后,简直好吃的不要不要的。
茄子来袭时,西红柿颠着绿屁股也熟了,直到绿屁股隐约了,那才是最好吃的状态!整个菜园子里,我最激动的就是那西红柿成熟了。在故乡时,菜园子里的西红柿品种,可不是现在世面上所有的,简直是太好吃了!离开后直至现在,我没有再吃到那么好吃的西红柿。
主要有四个品种,红柿子,粉柿子,黄柿子,贼不偷的绿柿子。个头大的说半斤一点不夸张呢。那柿子,可不是像现在的草莓和桃子样的,长的都规规矩矩的,那样的柿子是饽饽形状或偏椭圆形的,长相自由发挥,形态并不一致,身上有从圆心出发的纹路,从屁股底一掰两半,柿子味冲鼻而来,无论哪个颜色的柿子,都酸甜适口,都满身的沙瓤。阳光下,掰开的柿子,无论粉的、黄的、红的、绿的,都闪着沙沙莹莹的光,饱满而没一点空心。
最爱园子里的西红柿,有时自己家的不够吃,我就偷摘邻居家的。谁让邻家菜园子的西红柿,隔着篱笆让我看见了呢,忍不住扒个豁口,熟了的,就被我摘跑了。
现在,世面柿子品种繁多,但独独少了我们那时的菜园子里的品种,尤其粉色的大饽饽团柿子,三十年再也没遇见踪影。
葱绿丰满的菜园子,对馋嘴的孩童来说,真的是魔法的大城池。半篱笆墙高的芹菜,骄傲的大辣椒,蒿香扑鼻的茼蒿菜,都是我的爱。而盛夏季,来不及吃的黄瓜豆角和茄子及芹菜,会被晒成干菜,留着储备过冬食用。
一面晒干菜,一面姑捻果也金黄了,再也不能抽芯后在嘴里姑捻着玩了。嫩甜嫩甜的。孩子们每天到园子巡视,从垄沟里找熟透落下的果,那时候,除了沙果,紫李,杏子,山腚子以外,姑捻果也是乡人打牙祭的一种果子呢,哪家的菜园子里,都会种上几垄的。它那甘蔗甜的味道我也是一直不忘。
一入伏,园长里生长势头已过的蔬菜打完种就被清除了,开始种上冬储的萝卜大白菜,冬菠菜。栽上来年的发芽葱,还有之前种的胡萝卜,芥菜头,甜菜头等,这些便是秋天菜园子里的主打了。
寒霜来临前,菜园子最后一茬的各色时蔬要清除收藏了,脆甜的胡萝卜,膀大腰圆的大白菜,腌咸菜的芥菜疙瘩,拌倒驴的青萝卜,熬糖稀的甜菜头,都被起出土来………这时候的菜园子,气氛,不同于春的含蓄,夏的热闹,而是有了沉稳收敛之气。空气中的味道,虽满满的秋天的香甜,但情绪上,已有了落寞。
直到十月,故乡的菜园子就歇息了,只剩垄畦上的些许秸秆的残留。再不久,第一场雪就来了,便掩盖了菜园子生发不息的黑土了。
而我,却又开始盼望春天的再次到来,盼望菜园子再次热闹起来。
自打上学后,除了冬天,只要下学回到家,书包都不放下,先进菜园子搜罗一番,哪个可以吃了,哪个还要等等,我都了然于心。菜园子,是那个慢慢长大的时候让我最有幸福感的地方,小孩子时及少女时的所有烦恼,一踏进菜园子,就会通通的被轰走了,只剩下欣喜。
在京工作的侄女头些日子回了老家——我故土。回京时,给我捎回一大口袋的蔬菜,那是大嫂的菜园子种出来的,虽然品种和味道跟当年出入很大,但禁不住的,思绪又漂回了故乡,后悔没有坚定的也回去一趟,疫情限制了我的行动力。
离大嫂那个菜园子的不远处,曾经有我爸妈的菜园子。看着侄女带回的那一堆的豆角黄瓜茄子角瓜,内心翻滚出曾经的记忆。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故乡的往事便如泄洪般的冲了出来,拦也拦不住。闭上眼,曾经的菜园子,就是一幅幅的村居田园画,在眼睛里翻弄着:那雨中的菜园子,晨露打湿的菜园子,被彩虹跨过的菜园子,朝阳辉映下的菜园子,被晚霞铺陈的菜园子,还有那月色如水下的菜园子,还有那菜园子里劳作的爸妈,还有我……不自觉的,眼里就滚出了泪水,模糊了画面。而内心,却有了无边的空洞。
大嫂的菜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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