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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村有一个傻子叫大宝,他才四十多岁,看上去却是六十多岁的样子,一头黄发已经白了一半。有一句话叫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上帝对大宝也显示了他的公平,他给他关上了所有的门后给他开了两三扇窗。他智力低下,而且长得奇丑:他的头像一颗枣核,脑门窄窄的,鼻孔上翻,嘴角前凸,活像一只大马猴。他走路身子往前栽,让人担心他会一头扑倒在地。他跑起来的时候样子更是滑稽可笑,正常人都是一前一后迈腿,而他几乎是同时迈出双腿,就像牛的奔跑。随着他的奔跑一头稀疏软发在头顶上一上一下奋力地掀动。
他的智力低于常人,他的一些行为更是异于常人。他时常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如果是正常人,人们可以窥视出他是在思想还是在相思,可是一个傻子的内心世界常人是很难走进去的,让人捉摸不透。他的一些怪异形为常人更是难以理解。他常常拎着一条蛇皮袋满村里拣碎砖烂瓦和土坷垃,他一边拣拾一边胡乱地哼唱,哼唱的腔调倒也有些婉转,沙哑中透着浑厚苍凉。但谁也不知道他哼唱的是啥,腔调是他自创的,这或许就是上帝给他开的一扇窗。当蛇皮袋里的碎砖烂瓦土坷垃拣到他快要背不动的时候,就背回来倾倒在家门口两边,然后再去拣拾。有人问他拣这些东西干什么用,平素还算温和的他很不温和地回一句:你管我干什么用!困惑不解的人们只好调侃地说大宝要在自家门口堆两座大山。西河村是一个有五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庄,村西的人不认识村东的人,可是连钱都不认识、三加二不知道等于五的傻子大宝却认识村里大人小孩每个人,即使是嫁过来不到三天的新媳妇他也能叫上她们的名字,当然村里每个人也都认识他。村里的人都认识他不足为奇,因为他是西河村地标性人物;可是他认识村里每一个人并能叫上她们的名字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令人不可思议的还有一点,他不识数,几十岁的人了只能从一数到五,然而上百只鸭子少了一只他却能数出来。这两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或许是上帝给他开的另外两扇窗。一开始黄二向村里的人说这件事时,村里人没有人相信,声称黄二是编故事逗闷子。黄二赌咒发誓也没有人相信,最后当场试验村人们才相信了。村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数出来的,把他的这个异能作为一个神奇的新闻和黄二对这个异能的发现在村里村外传扬了一阵子。
黄二养了一百六十只鸭子,他常哄骗大宝一起去跟他到野外放鸭子,一来可以逗弄傻子打发无聊时光,二来可以使作他为自己去赶回跑散的鸭子。一日鸭子们吃饱了一窝一窝蹲居在田埂上。大宝有样学样食指点指口中念念有声地点数着鸭子。黄二坐在田埂上打盹,见到大宝数鸭子,忍俊不禁,睡意全无。不一会,大宝说:“少了一个鸭子。”黄二哪里会相信他的话,一百多只鸭子他黄二自己都很难数出准确只数,一个连五都数不到的傻子怎么可能数出少了一只鸭子。可大宝坚持说少了一只,死缠硬磨要他去找。黄二被缠不过,也懒得去数一遍鸭子证实一下,装模作样敷衍去寻找。走过两条田埂,忽然听到前面有动静,急忙走过去,见田漏里有一只公鸭扇动翅膀挣扎着往上扑腾。黄二大吃一惊,赶忙把鸭子抓了上来。用异样的眼神审视着大宝好一阵子,他困惑不解,大宝到底是怎么知道少了一只鸭子的?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数鸭子的时候大宝跟着后面也在数,只是他的方式独特:黑的,白的,黑的,白的……当数到最后是白的就没少,是黑的就少了。他的这种数法只有少的是奇数才能知道少了,但具体少了多少只他根本不知道,如果少的只数是偶数他永远也数不出来鸭子少了。
大宝是一个勤快人,村里每户人家有红白喜事都有他的身影,尤其是白事,从死者咽气到死者入土为安自始至终他都在场,而且是在场忙得最不惜力的一个人,他哼唱着自创的调调,一会儿劈柴烧火,一会儿到井边担水,一会儿又去搬桌椅。他哼唱的调调与哀乐相近,倒也与白事不违。
大宝是一个憨厚的人,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逗他,无论怎么逗,他从来不急不恼,不骂人。逗得最多的是:大宝,我给你说一个媳妇你要不要;大宝,你想不想娶媳妇。从他二十多岁村人就这样逗他,一直逗到现在他四十多岁。二十多岁时这样逗他,他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态,摇头回说道:不要。不想。三十岁时这样逗他,他表现出羞涩扭捏,咧着大嘴傻笑不语。逗他的人继续逗他说,你去给我捡一捆柴,我晚上就给你说一个漂亮的媳妇。他哼唱着永远不变的调调屁颠屁颠跑进小树林里捡柴去了。或许被骗多了,现今他四十多岁,别人这样逗他,他瞅都不瞅逗他的人,直接走开,倒弄得逗他的人一脸的尴尬。
大宝就这样在村里快乐地活着,也给村里的人带来些许快乐。
一日河西村来了三个时髦漂亮的女子,她们拿着手机到处拍照,拍老房子,拍村里的老人,拍村里的小孩子。大宝混在一群人中跟在后面稀奇。三个拍照的女子发现了大宝,像捡到一个宝贝一样惊喜。她们给大宝拍照,把自己和大宝在一起吃饭、唱歌跳舞、吹笛子拉胡琴拍成视频。她们教大宝唱歌,可怎么教也教不会他,他一张口自己的调调就跑了出来。她们只好用乐器奏出他的调调为他伴奏。她们把拍的视频发到网络上,三个女子的网名顺着大宝的名字分别叫二宝、三宝、四宝。她们的视频在网上一下子火了,大宝了成了大网红。三个女子因大宝成了网红也成了网红。黄二也跟着红了,不过他是眼红了。本来大宝常跟他去放鸭子,可以逗闷子,也可以使作跑腿去赶跑散的鸭子,自从和三个女子拍视频,大宝再也不愿跟他黄二去放鸭子了,即使去放鸭子也是为了拍视频。忌恨悄悄在黄二心里生根。她们每一个视频都是几百万播放量。三个女子用粉丝打赏的钱给大宝买衣服、鞋、奶粉,还翻盖了他的房子。
在当地大宝成了名人,有人不知道县委书记、县长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可没有人不知道大宝的名字、家住哪里。西河村因大宝而闻名遐迩。西河村一些人心态失衡了,尤其黄二,他认为三个女子挖了他的墙角,忌恨地在村里东家串西家游说撺掇:大宝是吃我们村百家饭活下来的,他这个资源应该是我们村里的人开发利用,怎么倒叫外人利用他发了财、成了名。我们应该联合起来把这三个女妖精撵走!
他的倡议得到了不同的反应:对,联合起来把她们赶走,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什么法子嘞,谁叫我们全村没有会跳会唱的人呢。我们给他的只是一口饭,几件旧衣服。可人家给的比我们多得多,还给盖了新房子。算了,就别闹了。
黄二没听进去劝,纠集了几个与自己同心思的村人找到了那三个女子。气势汹汹地说,以后不准你们再找大宝拍视频!三个女子愣怔了片刻,二宝问,为什么?难道我们怕视频伤害到了谁?
黄二一伙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顿了好一会儿才参差不齐地嚷嚷出来:你们损害了他的利益!你们扰了村里的宁静,打扰了我们休息!还有,你们……你们败坏了我们这里的风气!
三宝惊叫了一声:妈呀!你们这些都是什么理由?我们损害了他的利益?我们给他报酬了;我们打扰了你们?我们拍视频都是在白天你们打麻将的时候,离得又那么远,你们根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如果说是打扰了那些前来围观的人,那么你们不来围观好了;败坏了你们这里的风气?简直从何说起!三宝有些压不住气愤,你们这里的大娘大婶大嫂们不也跳广场舞吗?你们这里的男人女人不也时常哼唱两句小调吗?我们的穿着从未袒胸露背,如果我们在怕视频直播的时候有什么不雅的地方,首先网络平台就制止了我们。黄二一伙被说得哑口无言,摆出蛮不讲理的架势,黄二嚷道:说破天也没用,大宝是我们村的人,我们就是不准你们利用他在这里拍视频直播!
四宝两道细长的吊稍眉快要竖起来了:你们不就是看我们赚了点钱,想分一杯羹吗?说吧,你们要多少?
双方经过讨价还价最后订成一份协议,粉丝打赏的钱提出百分之十给村里做公益事业,百分之十五存在大宝名下,百分之十回赏粉丝,百分之五维修设备器材、购买道具,余下的归二宝、三宝、四宝所有。
平台上同类型的视频直播太多了,粉丝们的审美过于疲劳,猎奇心不再强烈,播放量直线下降,点赞打赏跟着下降。四宝首先离开了团队,分灶单干去了。接着三宝也离去了。二宝见三宝、四宝分出去单干比自己赚得多撇下大宝也另干去了。
一个曾经红红火火的团队就这样解体分散了。大宝不再哼唱他的调调,整个秋天他好像都是静静地坐在巷口的一个石磙子上,风掀动他的一头乱发,掀动他的衣襟,像是为他倾诉心中的落寞与凄凉,落叶飘落在他的头上,他的肩上,像是一声同情而又无奈的叹息。谁说傻子是无忧无虑没有愁情别绪,他的心也会被情所伤被情所苦。
冬天来了的时候,大宝的身影从石磙子上消失了,村人疑为他怕冷躲在屋里,进屋看了,才知道他出走了。
从未离开过村子的大宝能走到哪里去呢?村里的人认为他很快就会回来,可是一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一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没回来,一个月过去了,他仍没有回来。
不知大宝何时归来?归来的大宝是否还是以前的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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