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与光

作者: Tazer | 来源:发表于2018-03-15 15:15 被阅读74次

    1、

    望穿浮世的眸,

    在梦里、在雾里、在低语里。

    盈盈的眼波流淌成河,月色浸润残云。

    勾勒一声须臾里的叹息及低吟。

    在我们出生的小镇旁,有一条通往外面的铁路。

    小小的车站,长长的铁轨,映衬着,天上的蓝。

    小时候,我们总以为人生路太长,会有太多的时间,一直在身旁。即使偶有错,也在想,未来会更好……

    可直到长大,才明白,或许有时候,“未来”这个词对于有些人而言,只剩下了“不见”。

    2、

    小镇的悠长铁轨,一路通往希望,一路走进梦想。

    儿时最快乐的记忆,总伴着隆隆的火车鸣响,在徜徉,在嘹亮。

    小伙伴们曾想,纵使忧伤,也会像它一样。在轰隆声中鸣响,遗留在一路前行的路道旁。

    3、

    这么多年来,我自己总会被一个梦惊醒。怔怔地出神间,就好似突然回到儿时。回到和阿炳在一起的日子。

    阿炳,是我家的邻里。我们住的小镇不大,大家都互相熟知。同龄的孩子总会自然而然地玩在一起。

    阿炳和我外加琴斓与大宝,从懂事开始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当我们背起书包,每天上下学时,大人们总能看见四个人形影不离地同进同出,说着“真好”。

    在上下学的路上,那条通往外面的铁路,我们会一二再地经过。

    那时的铁路前,还没立起注意通行的栅栏。我们总被叮嘱要小心。

    刚上学的那会,我很喜欢阿炳,因为他憨厚,总把家里他父母给他的好东西,拿给我们分享。

    琴斓从小就漂亮,是我们小群体中的公主。公主,自然是我们三个男孩子的至宝,所有人都喜欢她。

    只是孩子间的每种喜欢,又都不太相同——我们中最年长的大宝老说,琴斓是他的“媳妇”,我和阿炳不能和她处得太近。为此在刚收到“警告”的第一时间里,我和阿炳便躲得远远的,打量大宝和他“媳妇”的悄悄话。可就算这样,阿炳仍喜欢把最好吃的,第一时间留给琴斓。而我则笑他,太羞羞。

    4、

    通往镇外的铁路,是那时小镇唯一能和外面交流的工具。

    绿色的铁皮箱,呼啸的轰鸣声,以及到站后的人声鼎沸……都吸引着少不更事的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驻留。

    琴斓打小便喜欢这铁道旁的小黄花。悠悠间的清香,在摘下第一刻后还会保留。马尾辫,配上小黄花,在我们还未形成的世界观里,就是“美”。

    有天,阿炳突然问我,为什么琴斓只能被大宝喜欢。

    懵懂的我,用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和阿炳说,我们都是朋友。随后就顺着太阳西下后的照耀,缓缓地走开了。

    我等着那班每天都会驶出的火车启程。随着汽笛轰鸣,急驶的火车飞驰,把我和阿炳相隔铁路,我大叫——“琴斓是大宝的,琴斓是大宝的。”

    5、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明白,大宝到底是怎么知道阿炳喜欢上琴斓的。

    也没有明白,那天我是中了什么邪,会和他们一起去铁路旁,见证那场属于男子汉间极其幼稚的意气相争。

    放学,当值日生的琴斓让我们三个先走,说是一会后就赶上。

    我们三个男生,一起上了路。不过当天,大宝变得很生气,他开始质问阿炳,为什么要抢他自己的东西。

    那是我印象中,孩子间最激烈的吵闹。

    阿炳不服气,他说,琴斓告诉他,她也喜欢阿炳。

    我听到两个自己最好小伙伴的喋喋不休,突然很憎恨。

    憎恨那童年里“过过家”的游戏。那第一次玩的时候,大人们为安抚我们几个,对着一个无法表达的洋娃娃说,“大宝是爸爸,琴斓是妈妈,阿炳是叔叔,而我是舅舅”。

    那戏谑的口吻,竟成了种默认,种在了孩子们的心头。

    6、

    阿炳,那天被火车撞了。

    我和大宝瞒着大人们很多事。而这件,是之中最大的。

    出事后,阿炳昏迷了3天3夜。他爸妈一直守着身旁。

    大医院的医生一度说,可能救不了。阿炳妈,哭成了个泪人,抓着大宝的手,问,“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为什么会没看紧阿炳。”

    有些吓傻的我躲在自己的父母身后,一声不吭。琴斓则摘了很多小黄花,悄悄地规整成一束,在大人们带着我们离开前,放在了医院的小板凳上。

    好在,阿炳还是醒了。只是他的世界,从那天开始变得截然不同。

    7、

    我是在半年后,阿炳被从大医院重新接回小镇才知道的。那场事故不仅使他身体上有了运动的障碍,也使他有了很大程度的脑损伤。

    身体上的复健是第一步,可更恐怖的是,他的智力和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出事的那一年。

    大宝、琴斓和我,也不再是阿炳的好朋友。

    阿炳的爸妈,显然不太欢迎我们常去做客,毕竟伤痛没人愿意记起。

    我也逐渐疏远了大宝,一门心思读书;而大宝则变得越来越坏,出事后便没了心思在书本上。

    我开始厌恶那条铁路,厌恶那列火车。

    从阿炳出事后,人们就开始呼吁增设保护,以免悲剧的再次发生。

    终于渐渐地,小镇的铁路旁多了闸道和围栏。

    只是,那些美丽的小花黄也从那会里消逝了。

    报考高中时,我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了小镇,也离开了大宝和琴斓。我觉得大家在那天后,都已长大。

    8、

    大二那年,我看完父母,到小镇的汽车站坐车,返回学校。

    我巧合地碰到了琴斓。我们一眼认出了对方。她要去我读大学的城市,找一个朋友。

    于是,我们便默契地坐在了一起。又聊起了曾经,也说到了大宝和阿炳。

    琴斓说,大宝后来读了离小镇不远处的化工技校,完成三年学业后还是决定再考大学,算是修补一段迷途。阿炳一度恢复得不错,他爸妈挺高兴的,因为那两三年间的进步很大。只是来回小镇和大医院的路太远,他们一家最终把小镇的房子给卖了。

    其实琴斓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每次回家,自己都会旁敲侧击地问父母,阿炳怎么了?

    那一路上,车子开得飞快,渐渐地、渐渐地,琴斓不知不觉中便枕靠在我的肩头睡着了。

    她也这样成为了我的初恋。

    9、

    毕业了,我留在读大学的大城市里。

    爱情也终于没有敌过遥远的距离。

    但和琴斓的分手,却意外地促成了我和阿炳家的又一次“相遇”。

    那年失恋后,我病了。一个人虚弱地在城市的大医院里看急诊。挂水的房间,正对着抢救室的门。

    半夜里,呼啸而过的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是宿命。我看见了阿炳妈从一辆车救护车下来,一路扶着担架,一路嘶吼着阿炳爸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了,医院中阿炳妈泪眼婆娑的模样,从阿炳出事的那刻起,就在我的脑海中不曾消退——哪怕她的头发白了,哪怕她的皮肤皱了。可脑门上同一部位的那一根青筋,依旧在那。

    随着撕心裂肺的喊叫,救护车上的阿炳也下来了。他双眼通红,显然没有睡醒。他的样子变了很多,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他有些呆滞的模样使得我不忍去回忆,回忆曾经他问我的那句——为什么琴斓只能被大宝喜欢。

    我的生理盐水,在那会里滴得飞快,但更快的是抢救室那头的灯。

    那突然暗下来的瞬间,世界的一切便停止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哭泣的阿炳妈、愣愣的阿炳,组成了一幅扭曲的画面。惊悚得让人坐立不安。

    那个晚上,我蹒跚着回家,感觉身体都被掏空,沉沉地躺下后,又梦见了那天铁轨旁的故事……

    10、

    今年妻子在我回家前,特意嘱咐说,这次回去后,一定要把爸妈接出小镇。

    这一方面是经济条件允许了,新买的大房子都装修好了;另一方面是小镇的熟人基本也都搬迁,老夫妻两个怪寂寞的。

    我受不了她的唠叨,凑过身说,“好,一切听你的。”

    回到小镇后,才发现这里变得飞快,不仅交通越来越便利了,连很多曾经熟悉的地方也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下车时,我的鞋带松了。弯腰系上的刹那,一个急速边倒退,边和长辈讲话的淘气孩子撞到了我。

    他倒在地,稚嫩的那张脸,使我立马想到了大宝——这孩子,就像那时的他。在惊讶中,我扶起了孩子,也遇见了我知道终还会遇见的那个人。

    大宝,从中学报考高中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你。

    这些年来,我们都刻意回避对方。

    因为我们彼此明白,那天铁轨旁的故事,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11、

    “阿炳妈,走了。空了的话,去拜拜。是我们当年错了,一直欠人家的。”大宝点了烟,和我一起站在这个曾经熟悉的废弃火车站站头上。

    我的心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被纠了起来。“怎么走的?”

    “讲不清,半算是天灾,半算是人祸。”大宝升腾出的烟圈,有些漫不经心。“算算又三年了,所以议论声小了,没人提了。是死在这的铁轨上的。”

    我突然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一种揪心和害怕瞬时爬上心头。“怎么会的?”

    大宝开始讲他所知道的故事,一字一句——“他们还是回来了。也是,这里发展快了,到大城市也不像之前这么难了。阿炳爸,为了阿炳没熬住,身体搞垮了,是突然走的!家里没了顶梁柱,生活的担子自然大。阿炳这个状况,是需要别人一辈子照顾的。小镇那时候,房租便宜,阿炳妈觉得过去待了这么多年,大家还会念个旧情,便回来。求人在这租了房子,算能省钱吧!大家都念旧情,能帮就帮呗。可日子没过多久,阿炳妈也病了。一查是癌症。阿炳是长不大的孩子,身体就算是复健了,比之前好多了,但总是长不大。阿炳妈的苦,也只能是她一个人的,没人会分担。”他讲着讲着,放慢了速度;他讲着讲着,抽完了烟后又点了根。“做化疗,很痛苦,时间也长。阿炳的心智沉不下,不明白。”大宝的语气逐渐失控,“这状况,是个人遇见后都会崩溃的。人很可怕,一走到了死胡同,便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起风了,我的脸被吹得生疼。

    12、

    那一年,大宝和阿炳吵到后面,说是要较量下。

    两个人谁强,谁就能让琴斓做自己的“媳妇”。他们俩看着我,让我做裁判,定个规则。

    我喜欢那一列固定时刻表上的绿皮车。我知道它每天会在什么时候经过我们这段上下课时必经的铁路。

    我说要比就比男人的胆量,你们该像朋友一样对决,却要有像勇士一样的坚韧内心。在铁轨上,手握手等待火车的急速而来,谁先逃了走出铁轨,谁就输了。

    13、

    “我想,是阿炳妈带着阿炳,在这里等火车吧。我知道她怕她走了后,没人照顾阿炳。于是便想一起一了百了。可她忘了,阿炳除了智商停留在那一年,记忆也永远驻留了。那一年他已经历过了这个铁轨的故事,以为又是一次和旁人的比赛。”大宝说着说着,他眼睛眨出了泪光,“那一年,阿炳肯定知道他爱他妈妈。他不可以输给我大宝,却可以让自己的妈妈赢。”

    14、

    那夜,我回到了自己小镇的老房子。

    一切陌生而又熟悉,我像是着了魔一样,翻弄着旧书桌,不停地捣腾,想翻看那些曾经的记忆。

    突然间,我找到了本琴斓送我的书。那是我们之间最后次交换的礼物。

    当时处于失恋的痛苦中,我没怎么翻过那本书。现在看来恍如隔世!自己来了兴致,翻开一页又一页,读着读着,找到了琴斓写在书上给我的字句。

    “对不起,我还是选择了分手。不过请你相信,这么个决定是痛苦的,因为我总以为从扮家家的那天开始,妈妈就该喜欢舅舅的。可当你真有朝一日,在我身边熟睡后,自己却恍然大悟。哪怕只是看着你,思绪还是会回到我们的铁轨旁。分开那天,我还是追上了你们。我看见了呼啸而来的火车,我看见了手握手的大宝和阿炳,我朝他们望去却只有阿炳看到了我。那天在他的眼里,可能除了我,再也没有了其他。”

    15、

    童年里,铁路旁,天上的蓝,不曾远。

    我们总以为人生的路很长,有太多的时间,在身旁。

    可其实,不知不觉里,

    我们成了倦鸟,忘记了飞翔和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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