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8期“独”专题活动。

晚秋黄昏，极目仓穹碧浪，绵长的海岸线公路上，一红一白两辆跑车正风驰电掣。

小妖单手抚着方向盘逆风而行，脚下多施了几分力道，一脚油门轰地提了速。一阵疾风钻进了车内 ，刮起她的波浪乌丝，露出清秀俊丽的侧颜，她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后视镜，后方白色轿跑正亦步亦趋紧咬她的车影，小妖猛打方向盘切换到左边车道，她淡然抬目看向后视镜，白车也窜到了左道，咬得更紧了，生怕丢了她的踪迹。

小妖微挑眉峰，嘴角轻扯，一丝讥讽划入了眼眸。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换了顺序。

十年前，陌生城市漫天飞雪，小妖奋力踩着单车追赶，出了一身汗。她目光紧随前面单车上交谈甚欢的一女一男——她在后座闹，他扭头宠溺地笑。两人愉悦的笑声荡漾飘洒，雪花散在他们头上，落在小妖的脸上，冰凉冷冽。

1.一眼似万年

十三年前，北国的大学校园里社团展演，小妖第一次见到皓宸。

学生会主席皓宸是乐团吉他手兼主唱，他两道剑眉英气逼人，鼻峰凌冽，唇线低平没有起伏，如同他的表情，鲜有起伏，双目却深邃望不到底，小妖一眼沦陷。

抱着吉他的皓宸下颚线像刀锋般清冷，眼神漠然，嘴角开合间歌声悠扬，似一道清风拂过小妖的心房，涟漪荡漾。厅内镁光灯如潮水漫至观众席，皓宸眼底生了光，似星辰大海，他望着前排的嫣然，如泣如诉，音乐像海水包围着皓宸和嫣然，一双佳人四目相对，音乐戛然而止，有人吹响口哨，有人应声附和，也有人起哄鼓掌。小妖才知道，原来皓宸的星空只为嫣然绽放。

可是那闯入星辰的心儿收不回来了，小妖暗藏起心思。

半年后嫣然应届毕业了，皓宸还有两年的学习生涯，他们两人的家乡一南一北不在同一个省内，专业不在一个系，就业方向也不同，分手定是必然。嫣然离开后，小妖似乎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2. 结识运动场

皓宸就读体育系，她开始在运动场上活跃，加入了班里排球队和篮球队，主动报名中短跑项目，寻找一切能靠近皓宸的机会。

秋季田径赛场上，皓宸一袭运动短装，挥臂奔跑健步如飞，四肢修长似蓝血灵鹿腾空而起，划出一步华尔兹，旋即轻盈落地，脚尖又抬起再越一步，双腿交替前奔，越来越快，又像踩上了风火轮，身后卷起烟雾般的尘土，他从侧方超越对手，展臂冲向终点，一路跑进了小妖心口，小妖站在计时员一旁，心脏扑腾扑腾地跳动，皓宸撞线的瞬间，小妖连连惊呼跳脚欢呼像欢脱的小兔子，铜铃般的尖叫声吸引了皓宸的注意。

半小时后，小妖八百米冲刺位列第二，赛罢，她两腿如同灌了铅沉重不堪倒在场地旁，舍友娇娇扑了过去，“小妖，你可不能倒下，女生四乘四接力马上检录了，这次第一就指望你啦！”

可是小妖的腿仿佛失了润滑油的锈铁僵硬酸痛：“娇娇格格，你轻点，你总得给我喘口气儿的时间吧，我腿好疼。” 娇娇使劲儿地捏揉，“怎么像钢板一样揉不动，你这抽筋了啊。 ” “揉不管用了，你得站上去踩。”一个低沉的声音靠了过来，是皓宸。小妖耳根都红了，皓宸终于注意到她了。娇娇以为她是痛过劲儿了，赶紧脱掉运动鞋，冲着小妖说：“哇～原来是会长大人来了。好嘞，那我给小妖试试。都疼到耳根了？那就再忍一会啊。” 娇娇沿着小妖的腿前后踩揉，小妖咬着牙，紧闭着眼睛，掐着腰间皮肉，皱起眉头，“来吧，我受得住。”

一旁的皓宸乐了。枪响赛起，接力赛道上，小妖是第三棒，第二棒队友已远远落后对手，小妖早早地热身完毕，刚刚八百米的冲刺感尚存，她早已准备就绪，稍侧头部抢过队友递上的接力棒，小妖如同脱弦而出的利箭嗖地向前疾冲，将对手甩到了身后。原来调整好呼吸，跑步也可以身心合一，她突然读懂了皓宸的轻盈健步。最后，她们队勇夺第一。“有意思。”在检录处忙活的皓宸眼尾含笑，这是自嫣然毕业离校后，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有趣的短发女孩。

两人正式相识。

皓宸家中贫寒，自幼过继给了大伯，打小寄人篱下，尝尽了人情冷漠，也很少跟人互动。

小妖的童年也远离父母，学会了察言观色，面上永远是热情洋溢，心底却总有抹不去的忧伤。或许正是这种相似的过往和他身上悠淡的哀伤，让小妖愿意亲近皓宸。

3.是钱的气息

皓宸经常请长假外出，却考取了一级裁判证书、健身教练证，还在在酒吧当过酒保，在外企打过零工。他说要自己挣够学费，体育专业就业前景一般，他志不在此，仅仅想早点实现财富自由。

一次，皓宸交给小妖一个密封包裹，说他又要停课打工去了，这次是生母生病住院，医疗费不够。包裹里是是校园IC电话卡，委托小妖代为销售，他告诉小妖，只卖出成本价就好，其余的都留作小妖自己的收益。

小妖乐观开朗，结识不少外系的同学，学长学姐学妹学弟，校园十栋宿舍楼，她都跑了个遍。小妖不遗余力地销售，甚至发动自己的关系，招揽了好友组成小分队，当然都是友情赞助。

小妖将两万元现金交给了皓宸，她没有留下任何收益，悉数交出。

接过厚厚的那叠现金，皓宸的的眼睛似乎要溢出漫天星辰，他面露惊喜，欲言又止，片刻后，他拱手作揖，“谢谢你，小妖。 以后有什么事儿，我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小妖唇角上扬，一笑莞尔，眸中闪过一丝酸楚，看来我只算一个仗义兄弟。她没有告诉皓宸，她自掏腰包数次宴请同学，还搭送礼物答谢好友的鼎力相助。

4.申城夜徘徊

因学校外借考场，凑够了四天短假，娇娇要去申城见网友，又担心被骗，不敢独自成行，邀请小妖同行。想起皓宸在申城实习，小妖答应陪同。

冰雪天气，长途车上，空调阴冷，双脚冰凉。小妖叮嘱娇娇，网友见面多数是见光死，她此番陪同也算是尽一番保镖义务，为安全起见，两人不要分开，少女失踪案屡有发生，在陌生城市里，还是小心为妙。见到网友若晖后，两人相拥热络得忘乎所以，小妖咳嗽几声，娇娇公主才收敛了几分。

若晖已然是一市侩青年，深谙社交之道，三言两语就把娇娇哄得七荤八素。小妖觉得若晖太过老道，娇娇如与之交往，会身处险境。只因月前，宿舍老三被同系的师妹哄着出去夜不归宿，结果惨遭两名社会青年布局，落入魔掌，当晚失了贞操。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娇娇，小妖心有余悸，仿若炸毛的刺猬，挡住了若晖递过来的橄榄枝，预备带着娇娇离开。

结果，若晖为了打消小妖的顾虑，找来了自己妹妹来陪伴娇娇。看着他们三人谈笑风生，小妖觉得自己倒像个生分的外人。娇娇也觉得小妖扫兴，揶揄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皓宸了。

小妖再三叮嘱她保护好自己，作别了娇娇，小妖走向了陌生的街道，人影穿梭如织，灯影灰暗，暗处似有困兽，小妖困窘不已，不禁打了几个寒颤，犹豫再三，她鼓起勇气用IC电话拨打了皓宸的手机，电话接起来了。原来皓宸一直没换过电话，他只问了一句，“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5.一氧化碳中毒

皓宸租的小平房墙皮上到处都是干涸的水渍，像故去的蜿蜒小溪，风干了水分，只留下了数条印记。

玻璃碎了几块，皓宸用报纸糊上了。 呼啸的北风敲打着门框，残缺的玻璃块片儿遥遥欲坠。小妖天生害冷，嘴唇青紫。双手紧抱着身躯，牙齿咯吱咯吱发颤。 皓宸看着略生歉意，“我这条件比较艰苦，以后会好起来的。 今天先将就一下。”他生起了炉火取暖，案几上放着《经济法基础》，还有一本书打开了，上面涂满了记号，小妖翻到封面看了看，是《初级会计实务》，原来皓宸准备考会计师证。

炉火燃起，书旁三粒橙黄橘子晕染着微光，煞是好看。皓宸给她剥了橘子皮，小妖吃了两瓣，说，“真好吃，也暖和了，但是我好困。”

许是奔跑了一天，有些疲惫，眼皮沉重，头脑也越发不清晰了。皓宸浑厚的声线像是催眠曲，她倚在沙发上有些迷糊，脑袋沉重乏力，胃部如混龙翻滚，一股恶意涌至喉部，吐了一地污秽，小妖顿觉自己失了仪态，越发羞愧局促，想要出去透透气，但身上乏力滑倒在地上。

不好，皓宸慌了神，怕是煤气中毒。他二话没说，拖着小妖就往外外拽。门开了，冷风灌了她一脖子，冰凉之气顺着脊柱浇醒了她，脑瓜子清透了些。

皓宸挠着后脑勺：“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咱两都要被毒死了。”

小妖安慰他，咧嘴哈哈大笑，“不碍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体验一把一氧化碳中毒。这经历我可以吹一辈子。”

皓宸说回怼了一句：“不愧是我兄弟。”

小妖苦笑了一番。

是夜，两人各自裹着一个被褥，看了一晚明月。

5.追赶冰雪天

第二天一早，空气阴冷，大风咆哮四起，雪花漫天飞舞。皓宸说，会骑自行车吧，我带你去接一个人。小妖欣然前往。在申城宽阔的校园里，她见到了嫣然，嫣然考研上课申城大学，难怪皓宸选择在申城实习。

雪舞寒冬，嫣然长发及腰款款而行，宛若冰雪公主一笑一颦融化在皓宸的深眸里。

终究是自己误判了，立在一侧的小妖呆若木鸡。

晃了晃神，小妖硬挤出一列笑容，像嫣然颔首叫到：“学姐好，今天来打搅你了。”

嫣然笑得翩若惊鸿，小妖是吧，皓宸经常说起你跟他兄弟一样。欢迎你哈，皓宸可能眼神不好。原来你这么可爱。

小妖答到，“姐姐，我确实是个女汉子，你以后莫笑话哦。”

弱水三千，皓宸独取一瓢饮。或许这也是小妖敬重皓宸的原因。

北国的冰霜晶亮透明，是漫天飞舞的寂寥和凄凉，一目了然。

小妖奋力踩着脚踏板。骑着自行车追赶着前方飘落的冰雪。

前方的皓宸依旧风采卓越，只是车后座上有一个她。

当天下午，小妖胡乱编了一个理由，离开了申城。她独自赶往车站，乘坐最后一班长途车离开了申城。

小妖的幻想冰冻在了申城。

6.互相还人情

回校后，小妖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皓宸。皓宸却长定期发来问候信息，小妖只是礼节性地简短回复。

她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备战考试中，接连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证和教师资格证，之后又忙不迭地实习找工作，入职了外贸公司，数年后小妖坐到了总监的位置。

尘世的喧嚣冲淡了回忆。

直到有一次，刚在京都外企入职的大学好友一珊向她求助说诸事不顺，当月生活费告急。小妖刚给家里汇出积蓄，只因家里要在省城购置房产。小妖心有余力不足，听到电话里一珊焦虑欲哭的声音，小妖侠义之心又发力，开始在大学班级群里打探谁在京都，以期待能帮上忙。消息刚发出去，小妖还在冥思苦想该怎么办。

皓宸第一时间反应私聊她，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小妖才知道皓宸竟然潜入了她的班级群。

为解燃眉之急，小妖只能托盘而出。皓宸安慰她说你不用管了。第二天下午，一珊兴高采烈地来了电话，说，小妖你太壕气了，我这半年都出行无忧了。小妖愕然不已，她知道自己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之后，皓宸创业做电商，小妖介绍了一些人脉为皓宸助力，初步创业需要全身心投入，每天泡在小商品商城跑物流做设计，皓宸开玩笑似说嫣然不给力了，要聘小妖为名义事业部总监，但是小妖必须要发挥价值。他特别强调，朋友是来干什么的？朋友就是拿来利用的。小妖惊诧了，原来清冷的皓宸不见了，现今俨然已沉入了烟火，多了商人的精明和市侩。虽然毕业后一直线上联系，但是小妖不自觉地立起了屏障。

7. 再见霜满天

皓宸的信息常在深夜发来，多是抱怨嫣然生了孩子后太过疲懒，状态不佳，说与生意合作伙伴在畅饮，伙伴们想认识她，继而称赞小妖拎的清又有职场魄力，堪当红颜知己。这些语句小妖倍感不适，她尽量当做没看到信息，不再轻易反馈。

一周前，皓宸要求线下见面，她察觉到嫣然和皓宸的关系出现了一些些状况。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清楚自己的底线。

今天，在市区高速口出口接上了皓宸的白车。皓宸驱车八小时来见她。

小妖没下车，直接示意皓宸跟随前行。

夜将至，海风拍打着沙滩，晚霞铺满了天幕。

小妖开着红色轿跑一路飞扬，像是要钻进锗色的云层。

皓宸紧随其后，小妖引着他开到了五星级酒店。泊好车，皓宸疾步跟上，意图拉住小妖的手臂。小妖侧身回首，十年未见，皓宸腰腹凸起，发际线后移了，眼神多了些玩味，胳膊夹着一个公文包了，小妖愣神了，这还是皓宸吗？两人在酒店门口停住了脚步。

“妈妈，你怎么才来！接到伯伯了吗？” 女儿囡囡冲了出来，“我和爸爸等你们很久了啊!”

皓宸僵住了，“这是你女儿吗？”

“你好，皓宸，感谢你在大学期间对小妖的照顾。今后我来照顾她。”小妖的先生握住了皓宸的手。

“皓宸，认识一下我的家人。”

小妖笑容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