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亲迎的人的确是周景溪。几日前母亲刚和她说及此事时,周景溪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是为柳锦书的勇气所震撼。自家弟弟未来会如何尚且不知,她不离不弃已经十分重情,竟还要不日下嫁!
二是为着母亲想出的这个法子,让自己女扮男装,去迎娶柳家妹妹。这不得不说是个大胆的决定,但确实是可行的。
好在周景溪从小也学习了几年马术,虽是大家闺秀,但场面还是镇得住的。
她只想着,景云不能做的事,她要做好,扮演好新郎官,至少让锦书有所安慰。
按照婚礼习俗,柳锦书上轿前,周景溪需在她门外催妆。周景溪不愧是大成第一贵女,文采斐然,她接连做了八首诗以示诚意。
柳锦书到底怕人多露出破绽,示意喜娘扶她出门。
两人拜别柳易渊夫妻,柳氏千忍万忍,才勉强抑制住哭声。她心中纵然不舍,也不愿在女儿大喜日子哭哭啼啼,只想高高兴兴送她出门。
柳易渊沉默不语,今日若是周景云亲迎,他必然要训*诫几句,让他好好待女儿,不可欺负。可现下新郎官却是周景云的姐姐,柳易渊思来想去,只能咽下已到嘴边的话。
周景溪聪慧敏达,瞧着二老的神色,以己度人,自然知道他们心中的不安。她最后一拜没有立时起身,只定定看着柳易渊夫妻,肃颜郑重道:“爹娘请放心,景云以后定然会护着锦书,免她烦忧,保她一生安泰欢喜。整个将军府必然也待她如珍如宝,不负二老厚望。今日在此立誓,如有违背,但凭爹娘做主发落,景云绝无二话!”
柳氏闻言,心中不免宽慰。景溪这孩子果真心思细腻,颇懂得识人心。即便这话不是周景云亲口说的,但柳氏明白,周景溪这是在替周景云做出承诺,也是代表整个将军府的意思。
柳氏用锦帕拭了拭眼角,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柳锦书,对周景溪道:“爹娘有你这句话,心也就安了。唯愿你‘不负当时意,且做鸳鸯盟’。”
周景溪自是听懂了这两句诗的深意,目光真挚地对着柳氏点了点头,随后扶起了一旁的柳锦书。
即将离别,柳氏还是没忍住,上前握住柳锦书的手久久不能言。柳易渊看着妻子与女儿,低低喟叹了一声。本来好好的喜事,因着周景云现在的情况,生生添满了愁绪。
柳锦书也知爹娘定是又欢喜又忧虑,她在盖头下的双眼顿时溢出眼泪,只是怕落在嫁衣上,故而轻轻吸了吸鼻子,反握住柳氏的手,紧了紧道:“爹娘请放心,女儿这就去了。”
柳锦书现下没有兄弟为她送轿,只得与周景溪二人相携往大门行去,素衣在一侧搀扶。
柳氏见女儿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低泣。柳易渊见状,一手揽过她,一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柳锦书上了花轿后,周景溪翻身上马,打前开路。周家浩浩荡荡的迎娶队伍,加上柳家的一百零八抬嫁妆,颇为壮观。
柳易渊夫妻只有柳锦书这一个女儿,自是为她准备了厚实的嫁妆底子,不过也没有一百零八抬这么多。
长公主不仅拿柳锦书当儿媳,更当她是自家女儿。即便柳家推辞不受,除了该有的聘礼之外,她也不容拒绝地备了许多私房赠予柳锦书。
再有,圣旨赐婚,何等照拂?成元帝既是如此看中周景云这个外甥,又如何会什么都不赏赐?
皇帝也欣赏柳锦书的深情,让皇后从自己私库中选了不少珍品赐予她。
因此,柳锦书嫁妆才这样丰厚,竟是比从前长公主出嫁时还要风光。
京都百姓这日出走街头,逗趣凑热闹。长公主为着给周景云祈福,甚至在酒楼大摆流水席,整整三日,请京都百姓吃喜宴。
迎亲队伍直走了约摸半个多时辰才到将军府。周景溪领着柳锦书拜了天地,周至川和长公主坐在长辈席受拜礼。
长公主看着柳锦书,想起还躺在床上的周景云,心里一阵阵密密麻麻的酸涩。
两人拜过天地,就进了洞房。
周景溪虽能亲迎,与宾客喝酒却是不行。长公主便让周景寻与慕容子致帮忙挡酒。
周景溪陪着柳锦书到洞房,就功成身退了。交杯酒、掀盖头这些礼数,她却不能代劳,只有等周景云醒了之后重新补上了。
屋里众人早已退的干净,就连素衣和几个陪嫁丫鬟也守在门廊下。
柳锦书自己掀了盖头,巡视了一圈。这里原是周景云的卧房,如今装点了一番,倒显得喜气洋洋。
周景云仍旧躺在床上,不过既然是成亲,自然也是身穿红色新郎喜服的。
柳锦书从未见过周景云穿红色的衣服,一时觉得新奇,未免多看了两眼。心道:果然长得俊俏,穿什么都好看,景云哥哥这一身红,却仍是显得丰神俊朗,熠熠夺目。
她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头越来越重,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戴了很重的头饰,沉得很。
她取下了头冠,放在一旁,怔怔地盯着龙凤喜烛看了会,半晌出声:“景云哥哥,咱们今日成亲了呢!我瞧话本子里面说,成亲要喝交杯酒的,不过景云哥哥你好懒,到现在也不醒,所以酒就不喝啦!”
“那怎么行?”
柳锦书正望着喜烛说话,陡然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接了她的话茬。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云里雾里,素衣她们不是都出去了吗?怎么屋里除了她还有别人说话?
说话?柳锦书浑身一个激灵,立即转头去看床上的周景云。
他的眼神那么柔,如春日暖阳照射下的泉水,清澈而温暖。柳锦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那股暖意直达心间,通往四肢百骸,无一处无舒适。
她强忍了一日未曾落下的泪,在这一刻,争先恐后蹦出眼眶,砸在周景云盖着的红色缎被上,瞬时晕染了一大片。
柳锦书不敢让爹爹娘亲发现她也万分不舍,她也有自己的委屈,所以拜别爹娘时只能咬紧牙关。
没错,对于嫁给周景云,不论何时,她是愿意的,是开心的。但是,当听到周景溪在窗外作却扇诗时,柳锦书心中是有那么一丝遗憾的。景云哥哥终究是不能亲自来接她啊。
她没法怨怪任何人,路是自己选的,她唯有当做没事。
她也不能在将军府众人面前落泪。景云哥哥的事情,已经让大家忧思甚重了。她既然是想嫁过来带来喜气,如何还能惹旁人伤心?
因此,她忍,忍到方才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她甚至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平日里爱说话的她,这一次如被猫儿咬了舌头,不言不语了。只是无声流泪,连抽噎也是极力忍住了。
周景云想抬起右手拂她面颊,为她拭去滚落的泪水,试了几次,却有些不得力。
他只能无奈说道:“柳……流了泪,跟个小花猫似的,可不美了。我现在没有力气为你擦眼泪了,快别哭了。”
柳锦书闻言却道:“人家担心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如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妆扮好了,你却惹我哭,还来取笑我。”
周景云缓了半天,总算能使上点力气了。他抬着沉重的右手,抚摸了柳锦书的脸颊。
他在心中重重喟叹了一声,隔了这么久,终于再次触到她了。
“我是与你玩笑呢!”他逡巡了一番,忽然意识到两人身穿喜服,甚至房间也是新房摆设。周景云心中一震,看来他醒得很是时候啊!
他瞥见了柳锦书丢在床头的盖头和头冠,试探道:“盖头谁给你掀的?”
“哼!还说呢,就这么一次成亲,景云哥哥你也不来接我,反倒要劳烦景溪姐姐扮作你去我家中亲迎。盖头当然是我自己掀的,难不成这个还要景溪姐姐来吗?”
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迹,突然想道:“瞧我这记性,要赶紧去跟爹娘说你醒了,他们要高兴坏了!你不知道,这几日府中上下,都为你担心,你都昏迷十几日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外间让丫鬟把周景云已经苏醒的好消息通知长公主他们。
“等等!”周景云却拉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离开的动作。
方才听柳锦书一番解释,他已经知道两人现下确实已经成亲了。呵,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景云笑了笑,“今晚就不回禀他们了。这几日为了你我之事,爹娘想必累得不轻,让他们早些歇着吧。若是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给他们请安,岂不更好,也算是个惊喜了。”
柳锦书想了想,仍是忧心:“可是你睡了这么久,如今刚醒,还是要请御医过来瞧瞧,我才能放心。”
“你且安心,我的身体怎么样,自己还不知道吗?既然醒了,当然是大好了,没事的。坐过来,我与你说说话,许久不曾好好看你了。”
柳锦书闻言也稍稍放了心,顺势坐回了床上。
周景云并没有放开拉着她的手,柳锦书也没有挣脱。如今他们已是夫妻,做这些事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周景云虽然清醒了过来,但躺了十数日,再好的身体也抵不住磋磨。况且他这次昏迷,不是普通的病状。
手脚渐渐灵活,他却还是不能自己坐起来。柳锦书想着他躺了这么多日,现在乍一醒,定然浑身酸痛,不如帮他坐起来,活络活络胫骨。
“景云哥哥,我扶你起来坐会吧?”
“好啊,我正有此意,多谢锦书妹妹。”
柳锦书看着脸色苍白却满面春风的周景云,有些疑惑,景云哥哥怎么变得如此多礼了?虽然往常他也是知礼守礼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仿佛两人之间隔了什么似的。
她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或许只是因为他刚醒,故而有些疏离?
柳锦书这边没多想,对面的“周景云”心中却是思虑良久。
精心谋划的计策果真成功了,他如今已然是“周景云”,是柳锦书所爱的人,甚至是她的夫君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确实没错,如果他不是那么了解周景云,恐怕开口第一句话就会被识破了吧?
说起来可笑,为了赢得柳锦书,他萧臣沛竟然心甘情愿变做自己最恨的情敌!
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他与她本是三世无缘,不强求,不改命,难道要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嫁给他人吗?
他做不到!
即使等待他的是万劫不复,堕地狱后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他萧臣沛也要求一个此生圆满。
龙凤喜烛彻夜不灭,柳锦书陪着“周景云”断断续续说了很久的话,才作势去一旁的榻上歇息。
虽是洞房花烛夜,但柳锦书却不准备与“周景云”歇在一处。一来“周景云”刚醒,她怕影响他;二来,她心中莫名有些难受,仿佛很怕与他躺在一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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