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传（五）
《太玄》
汉哀帝时期，丁氏、傅氏和董贤掌握国家大权，很多依附他的人都做到两千石高官。这时，扬雄正在写作《太玄》一文，用来鼓励自己甘守寂寞，保持淡泊名利。有人嘲弄扬雄做大官不成，身穿黑色官服，却号称崇尚的颜色为白。扬雄进行辩解，改书名为《解嘲》。其辞赋中说：
有名宾客嘲笑扬雄说：“我听说上世的士人，他们处世的纲纪准则是，不生下来便罢，出生就要上尊人君，下荣父母。分享别人的圭玉，收受别人的爵位，拥有别人的符节，使用别人的俸禄，身配青紫绶带，乘坐朱丹车辆。现在先生有幸得遇开明盛世，处在不用忌讳的朝代，和群贤同行，经过金门到达玉堂也有些日子了，却不能出一奇谋，出一奇策，对上取悦人主，对下与公卿谈论。先生目如耀星，舌如电光，文笔出众，与先生辩论的没人比得上，回顾四周写成了《太玄》五千字文章，其他文章的枝叶更多，光解说就有十多万字。文章深邃到达黄泉，高处延及苍天，大的方面涵养元气，小的方面无与可比，但是官位却不过只是一名侍郎，破格提拔也就担任了给事黄门。料想黑衣做官者总不会崇尚白色服装吧？为什么做官却这么落魄呢？”
扬雄笑着回答说：“先生只想让我高官厚禄，配备享受华丽车马，却不知道一失足会让我的家族流血！从前周朝纲纪废弛，诸侯纷争，分为十二个国家，通过战争兼并为六七个，四分五裂，并列成为战国。士人没有固定君主，国家没有固定大臣，得到士人辅佐的富强，失掉士人执政的穷弱，所以士人才能举翅振飞，随意栖止。士人有的用袋子装上自己，有的凿墙逃跑。所以绉衍因上下未定才取得名望，孟轲虽然遭遇艰难，仍然成为大国宗师。”
“现在大汉疆土东到大海，西到渠搜，南到番禺，北到陶涂。东南设置都尉，西北设置诸侯。有罪者绳捆索绑，严重者极刑斩杀。朝廷播散礼乐，教化《诗经》《尚书》，建造田舍，天下长久。天下的士人如同雷动云合，鱼鳞杂袭，都在八方经营，家家建设成为后稷、商契，人人争做皋陶，头戴冠缨高谈阔论的自比于伊尹，五尺孩童都羞比于晏婴和夷吾，当权的如直入青云，失意的弃身于沟渠，早晨手中握权成为卿相，晚上失势成为匹夫：这些人好比是江湖中的燕雀，鸿鹄有之志者不算太多，双凫飞翔的却不算少数。从前微子、箕子、比干三人离开后殷商虚弱，伯夷和姜尚两位老人归依周朝变强，伍子胥死后吴国灭亡，文种、范蠡在越国勾践称霸，百里奚来到秦穆公高兴，乐毅逃走燕王恐惧，范雎折肋断齿穣侯危险，蔡泽为相受到唐举嘲笑。所以当天下发生动乱时，不是萧何、曹参、张良、陈平、周勃、樊哙、霍光这样的人不能安定；当天下安定时，寻章摘句的小儒安坐守卫，却没有灭亡的祸患。所以世道动乱，圣哲驱驰不足以使用；世道安定，庸才却能高枕而有余。”
“上代的士人，有的刚解开绑绳就担任国相，有的脱去布衣就成为帝王师傅；有的倚着夷门放声大笑，有的在江河中撒网捕鱼；有的七十多岁仍未遇到明主，有的靠几句言语就马上封侯；有的屈尊千乘来到陋巷，有的让帝王手执笤帚作为先驱。所以士人能够摇动舌头，写写文章，善于钻营就做官没有止境。现在的朝廷不迎请士人，郡守不礼迎师傅，群卿不揖让宾客，将相不谦虚谨慎；现在谈论不符合规定的受到怀疑，行为不合群的判处有罪，所以想要谈论国家政事的都闭口不言，想要有所作为的收足潜踪。如果上世的士人处在当今世界，他们的策论不能得中甲科，行为不能举荐为孝廉，举止不符合方正，并且时常议论政事是非，好的能够待诏宫门，差的触怒禁条犯罪下狱，又怎么能谈及做官穿青挂紫呢？”
“何况我听说过，火焰太盛，终要熄灭，雷声隆隆，即刻停止；观雷看火，认为盈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的家庭，鬼会偷窥其室。争夺权势者亡，静默无欲者存；位极人臣的高危，自守保全的平安。所以了解玄默，是遵守大道的极至；喜欢清静，是放松神志的场所；坚守寂寞，是守德的境界。世道变化无常，但人道却亘古不易，如果你我交换位置，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现在先生用鸱枭来笑话凤凰，拿着蛔蜓嘲笑龟龙，不是很错误吗！您徒然笑我身穿做官黑衣却说崇尚白色，我也笑话先生病得确实厉害，只是没有遇到臾跗和扁鹊，真是可悲啊！”
宾客又说：“但是，如果不明白《太玄》的道理，就不能功成名就了吗？范睢、蔡泽以后的人们怎么会了解《太玄》的道理呢？”
扬雄说：“范雎只是魏国的一名亡命徒，折胁断齿，才未被关入监狱。他收肩踏背，被塞入口袋中，凭借才智打动了秦王，离间泾阳君，抵制穣侯魏冉，最后取而代之，这是理所应当啊。蔡泽只是山东的一名普通百姓，他曲颐折鼻，泪唾横流，向西揖拜强秦相国，扼住其咽喉，使其绝气身亡，附在其背上抢夺其位置，这是时势力造就啊。随后天下平定，武器已经收起，汉朝建都洛阳，娄敬弃辖解挽，摇动三寸之舌，建议牢固的策略，把都城从中原迁迁徙到长安，这是时机合适啊。五帝传典，三王传礼，百世不变，叔孙通起自于袍鼓之间，解甲丢戈，制定君臣礼仪法度，这是选择得当。《甫刑》散乱，秦法苛酷，圣汉改制，萧何定法，这是做法适宜。所以如果萧何在唐虞时期制定律令，就会违背常理；叔孙通在夏殷时期制定礼仪法度，就会迷乱不行；如果娄敬在成周时期建议策略，便会谬误犯禁；有人敢在金、张、许、史面前谈论范睢和蔡泽，便属于疯狂作死。萧规曹随，留侯策划，陈平奇谋，功比泰山，响似山崩，是那些人多智吗？是因为他们遇到的时机正能大有作为。所以在可做的时机做可做的事情，便能如愿；在不可做的时机做不可做的事情，就不吉利。蔺先生在章台立功，四皓在南山得名，公孙在金马创业，骠骑在祁连山发迹，司马相如勾引卓氏而致巨资，东方朔执刀割肉却感动皇帝。我实在不能和这些人相提并论，所以只好默然独守我的《太玄》。”
生逢其时
黄其军
作于2022年2月23日（古历壬寅年一月廿三）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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