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罗一直是个受宠的皇子。
他虽是妃子所出,无权无势的母妃也早早就死了,可到底他那父皇疼宠自己唯一的女儿,子罗一母同胞的妹妹,长乐。身为唯一,而且自小还体弱多病,长乐是扶桑皇帝手中最珍贵的一颗明珠,除却江山,皇帝将能给她的都给了她。
因为有着出身相似却不受丝毫重视的六皇兄做对比,子罗也无数次听人说,这一切宠爱,其实是因为他那薄命的母妃幸运的成了帝王心头朱砂痣。
长乐小时候并不懂事,看到中宫皇后和太子兄长母子情深的画面就要哭一哭他们可怜的母妃。父皇最受不得她哭,便差人赶紧让人将她抱走。
而他则见到皇后娘娘好几次被父皇迁怒,连带着求情的太子兄长也免不了受斥责。
她更不喜欢六皇兄,因为她向除却太子兄长外的其他兄弟撒娇,只有六皇兄不对她笑,还直言长乐不会是他最疼爱的人。后来长乐发现六皇兄与太子兄长走得越来越近后,那份不喜欢就变成了厌恶。
等长乐十岁,中宫皇后薨逝。子罗与长乐一同跪在灵前,他的衣袖忽就被长乐拉住了。子罗反抓住她的指尖,才发觉这个纤弱美丽的妹妹手指是多么的冰凉。
子罗红着眼圈,他轻拍了拍她,悄声劝她莫要害怕。他偷偷看了一眼跪在首位的太子兄长子筹,太子兄长随了皇后的美丽兼雅致,可此时他的薄唇毫无血色,看着竟比长乐还要像个体弱之人。
长乐终究没跪够时辰就装晕得以早早回去了。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子罗就算再愤怒也不好当面拆穿她,作为兄长,他觉得他该替妹妹跪足时辰。
这个秋寒浓重的深夜,那个过分耿直的六皇兄自军营赶了回来。六皇兄因早早就进了军中,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些许煞气,他也知道自己不怎么招人喜欢,也没多言,只是一针见血道:“长乐的事……七弟不会在意。”
行七的正是太子子筹。子罗并不怀疑他说的话,只道六皇兄都心知肚明长乐的任性,觉得更加愧疚了。最后反而是太子淡淡的眼神飘过来,似是嫌他们聒噪。
最后走得时候,太子兄长几乎都昏了过去,只有六皇兄眼疾手快揽了他一把,子罗眼尖,见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宫里不允许佩带武器,六皇兄抓了个空,但神色不变:“今后我护你顺遂至帝位。”
自那以后,长乐疏远了他这个亲哥哥。她自己慢慢学会了谋划,学会了笼络:她仗着自己的荣宠,与继后结盟,暗中打压太子,扶持继后所出小儿。
甚至,将自己的婚事也算了进去。
后来在六皇兄领兵大败西岳蛮人的庆功宴上,已嫁了人的长乐终于对子罗开口诉说心事,原来皇后的葬礼上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不是伤心感怀发生在眼前的死亡,而是她恐慌了。她怕某日父皇也一去,她落得窘境。而且,她平日里待太子长兄也并无尊敬,她害怕他日后也如此报复自己。
所以她本能的抓住子罗寻求安全感,可是他让她失望了。长乐说他傻,父皇对他如此宠爱,竟是把他养成了废物,让他活在现在竟不如不得宠爱的六皇兄。
长乐婚后不过两年,父皇便渐渐开始病重。临死前,不见太子,不见长乐,只见了他。
他伏在父皇的床头,不敢看他的病容,只埋头哽咽,难受得厉害。
所以他没看到,父皇眼神隐隐癫狂,他满含怀疑戾气的目光落在这殿中各处,最后连他也不再相信,用最慈爱的口吻伪装出一片追忆的深情,“子罗啊,一直以来都是你最像你的母妃。”
等他再出来,一干大臣问父皇对他说了什么,长乐和王妃替他挡下了那么些人,再不顾及身旁的太子哥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头皮发麻。
他终于聪明了一回,看懂了长乐的意思。他转头去瞧子筹兄长,正巧他也看了过来,只是淡淡的一眼,眼神与昔年在皇后灵前嫌弃他和六皇兄聒噪时如出一辙。
如今六皇兄兵权在手,已有战神之名,在民间和军中更是极有威望。而他……
长乐踩着绣鞋,一步步风姿绰约,她眉目哀戚,盈盈有泪,“哥哥,今后长乐只能依靠你了。”
而他的王妃,则抱紧儿子,看似镇定,眼神却慌乱无依。
“父皇只说,我最像母妃。”
长乐不再哭了,也不知这话如何刺到她了,她怔了半天,之后状若癫狂。
在皇城禁军生变之前,六皇兄及时赶回,扶持太子登上皇位。也正是那天,新皇做出了令天下人为之震惊的事,他单膝跪地奉六王爷为国师,之后顺理成章,收回兵权。
六王也没二话,他一心一意的当无欲无求,一心向道的国师,连宅邸都不经常踏出。
子罗早被封了亲王,子筹即位后他还是喜欢摆弄花花草草,一如当年他的母妃。
六皇兄偶尔会往他这里跑,他依然不怎么多话,盯着他的一盆兰花就能赏上半天,子罗看他喜欢想送他,他却又不要。
某个下雪的冬日,他又来了,两兄弟还未走到梅园,子罗就听六皇兄骤然自言自语:“很长时间不见了,怪想的。”
子罗没听清:“见什么?”
“……没什么。”
某日,皇帝子筹也突然造访,他出行声势浩大,停留的时间却很短:“十弟,朕把你留在京城,不尽然全是因为提防你。”
子罗挠头,这他知道,毕竟亲妹妹都嫌他没用,他那点道行到了封地也治不住地方人。
“可朕觉着你也不能这么清闲,所以……长乐给你看着。”
说完,皇帝就走了,可他并没有立即回宫。
子罗听说发生了什么后第一次这么迫切的进宫,然而进宫后他只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你连长乐都能放过……”
为什么却一定要六皇兄死呢?
“你们都以为那什么国师之位是朕收回兵权的计谋,可那是他亲自求朕的!朕曾经也以为他是被荒唐的求仙问道迷了眼……”所以朕让他做国师,甚至以天子身份跪在了他的脚下。
“是他一定要走。”
年轻的帝王批好了奏折,一撩龙袍与亲兄弟坐在一处,望向外边,眸子一低便好似在俯瞰整座江山,眼神明明灭灭:“他不肯见我,几番与我来信,道自己已安定边疆,又为百姓找到一代明君,功德已圆满,该离开了。”
离开……子罗心中一跳,“六哥……他原本要去哪里?”
“是回,”皇帝轻声纠正,“他说任务已圆满,他要回到自己的仙国了……呵,任务,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我们与他这么多年的情义,在他眼底算什么?”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荒谬的答案,他沉默了许久,问子罗:“我和他,到底是谁无情?”
子罗无需回答这个问题。他最后只记得皇兄渐渐平静下来的神色,以及他漠然的语气:“既然他此生成就了朕,那朕便也送了他一程。”
长乐知道此事后当即尖锐的笑出声来,反复说着什么“到底当了皇帝”、“蠢货”之类的词语,子罗怕她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又加派人手看紧了她。
多年之后史书所载,先帝励精图治,任人唯贤,一生勤政爱民。唯独一点饱受诟病:他曾跪过辅佐自己上位的兄长、百姓心中的战神子濯,也在大权在握后将其无情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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