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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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来自大西洋的风

我们这个地方，典型的南方山区，偏僻，贫穷，落后，穷山恶水。

而穷山恶水，不代表这里的民众都是淳朴善良的。认为民众都是淳朴的想法，是我们小时候教育的结果，是我们思维中的惯性和一厢情愿。

事实是，越穷的地方，恶习可能越重，刁民可能越多。但即使如此，80年代依然是淳朴的人占据绝大多数。

1985年冬季的某一天，我大约5岁多一点，那天之前的事情，我都没有印象了，5岁之前的记忆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封印，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甚至没有留下来一张斑驳陈旧的照片，来勾起对往事的模糊回忆。

不只是因为年龄小，不懂事，更是因为穷，穷得家徒四壁，吃穿都成问题，更不用说去照相馆拍照，留下影像了。那个年代的物质是极其匮乏的，相比之下，现在的小孩子真的非常幸福，可以挑食，可以玩游戏，可以买自己喜欢的玩具，可以用手机，可以玩电脑……

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地方，还没有人使用煤和电做日常能源。电都尚未普及，镇里和县城里才有电，村子里通常是用煤油灯来照明，使用柴火来取暖、烧水、做饭。

电磁炉这种日后风靡全国的炒菜设备，上个世纪80年代在欧美已经有应用了，但是在中国流行开来还在十几年之后。

冬天天气冷，不论南方还是北方，呆在家里都需要取暖设备，否则就只能躲在被窝里，当然跳一跳也能让身体暖和，只是不停地跳谁又能受得了，即使是青蛙也不行啊。

北方农村取暖是炕，现在也有土暖气了。南方农村家里取暖的设备和北方不同，通常是火柜，现在用电炉的多了，但是火柜还在用。火柜，城市里长大的人也许没见过，就是一个长1.5米，宽1米，高0.6米左右的木柜子，内部中间安装了轨道，左右两个可活动的盖子，盖子是木质横条拼接在一起，每个横条间隔4-5厘米左右。把烧红的木炭和着灰烬，用一个铁盆子装着，就叫火盆。掀开一个盖子，将火盆放进火柜里，然后将盖子盖好。有些大一点的火柜，会在侧面开一道门，这样方便放置火盆。铺上一床被子，人就可以坐在盖子上或者横沿上，非常的暖和，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只是比较占地方，一间房子，放了火柜，通常显得很局促，空间不多了，有点碍事。

那天一大早，父亲和母亲就同村子里的人一起上山砍柴去了，年过七旬的爷爷在家照顾我和小三岁的妹妹。可能是在家太无聊了，爷爷就领着我们到外面转悠。那天没有下雪，天阴沉沉的，仿佛有种乌云压顶，大雨将至的感觉。不时有亮光闪过，好像有一道红光划过天际，落在村子中央的方向，似火把，亦似闪电。事后多年，我想那天真实的天气不是那样的，只是记忆中的天气。实际上，南方的冬季干燥少雨，有雨也是微雨，不会有电闪雷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我们走到田野小路上，踏着欢快的步子，踩着枯萎了的野草，打算到河边去看看的时候。一阵吵杂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回头望去，家的方向火光冲天，黑烟缭绕，还有人拿着木棍、水桶之类的工具奔跑着。就在我纳闷，不明所以的时候，身边的爷爷大惊失色，大喊着“不好了，家里着火了，救火啊！”，“七伢仔，照看好你妹妹。”话未落音，人已经往村中飞奔而去。我看得目瞪口呆，爷爷平时走路都那么吃力，一阵风都可以吹倒似的，怎么这个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顾不得多想，拉着妹妹的手，我们也往回跑。

那时候南方农村的房子多是木板房，1层的居多，2层的也有，只是少见。上面盖瓦，那种灰色的瓦，这种结构的房子冬暖夏凉，只是里面挺黑的，走进去阴森森的，有点瘆人。

走到家门前的时候，人影憧憧，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糊味，热浪滚滚袭来，寒冷的冬季，成了三伏天。房子已经不像是房子了，只觉得是很多木头堆在一起燃烧，瓦也不再时平常的灰色，变成了火红，犹如现在烧烤摊上的炭火一样。很多人在进进出出，呼天抢地，有帮忙抬东西出来的，有帮忙用水灭火的。我不知所措地牵着妹妹的手，没有悲伤，没有不开心，没有情绪激动，只是努力地寻找爷爷。自愿救火的好心人，实在是太多，我找不到爷爷的身影。哇的一声，妹妹哭了，我只得拉着她走到一个角落处，安慰她。

火还在烧，烧了多久，我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火太大了，没有人再往房子里面进，都只是围着房子看的时候，父亲母亲回来了。一见这种情形，父亲失去理智，正要往里冲，村里的几个男人抱住了他，然后大声地说着什么，我想应该是些安慰的话吧，因为父亲的激动的情绪慢慢平息了下来。母亲已经瘫倒在房前的空地上，几个女人上前把她扶到一边。尽管那时的我不知所谓何事，更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但眼泪莫名其妙地也涌了出来，大哭着，我和妹妹奔向了母亲的方向。

当火完全熄灭的时候，我眼皮重得难以睁开，已经快要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就这将睡未睡的时候，那场大火给我留下了最后的印象：地上满是冒烟的瓦砾，以及水缸的方向，一只发黄到看不清本色的水勺，挂在一根木头在，迎风摇曳！

事后听人说，这场大火是因为，爷爷和我们离开家的时候，没有把火柜上的被子移开，炭火一大，就把被子给燃起来了，火势蔓延，最终将整个房子烧没了。这种说法，我想是真实的原因。只是直到现在，我总觉得是那道火把似的红光，从天而降，把我家的房子给烧了，是天火。

有人说无数的偶然造就了我们的人生，这样说对不对，我不知道。就我个人经验而言，我更加相信，人生是命运之手安排的结果。

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不管怎么小心谨慎，总会在意料之外以雷霆万钧，或者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发生，避不开，逃不了。

大到王朝的更替，小到个人的遭遇，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