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九月早晨的暑气令他无法享受慵懒的假期,修恒在没有课程安排的日子里起了个大早。
修恒将床铺整理一番后便在宿舍洗漱了起来。修恒使用的是一款电动牙刷,启动后刷满三分钟便会自动停止。但修恒很少真正刷满三分钟,往往是自己把牙齿草草刷个一遍后就主动按下了停止的按钮。但今天不同,今天没有课程安排,舍友也还在床上熟睡,修恒自知早上无从消遣,便站在镜子前一边端详自己一边细细地刷起了牙齿。
对于自己的容貌,修恒有时候觉得还算可圈可点,但有时候又觉得不堪入目,人们通常是带着这样一种心态在人世生活。
修恒的电动牙刷最终还是没有工作完完整的三分钟,原因是窗外的香樟树间响起了一声鸟鸣。
这是九月一个晴朗的早晨,微风在楼道和阳台间肆意地穿行,窗外翠绿的树叶反射着阳光在风的吹拂下来回摆动,叶子上的阳光也闪烁着投映在修恒的眼角。
修恒正刷着牙,心里满是想着早晨的惬意和内心的满足感,这时突然有一阵风拂过修恒的鬓角,发梢断断续续地骚扰着耳朵的间隙,树叶间又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鸟鸣,置于此情此景之中,修恒心中泛起了万丈的诗意,几欲拿起纸笔书写两句诗句下来,但纵有万丈诗意于心中梗上咽喉,修恒却无法说出一个字。修恒此时就有几分怨恨自己没有从小修习绘画,绘画是无需语言的诗,纵然心中无一字也能将心中的诗意落于纸上。
修恒终是诗意盎然,于是他思忖着既然自己无法写出心中的诗意,那么便去前人的诗作里寻找共鸣也算是一种雅趣了。
于是修恒草草洗漱完便向图书馆走去。
修恒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在早晨听到鸟鸣和被风戏弄鬓角的诗句估计得去《万叶集》里找。
他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用目光寻找,进入他视线的有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川端康成的《千只鹤》、吉田兼好的《徒然草》、夏目漱石的《心》等等。修恒认为若要将今早的诗意写成小说或是散文,那么就非川端康成莫属了,但小说和散文未免冗长了些,修恒还是想找两句简短诗,像要描绘鸟儿短暂的鸣叫和微风突然的撩拨这种诗意,那么就非《万叶集》不可了。
修恒找到了诗集,在窗边翻阅了起来。
修恒翻到了“枝头风拂,莺鸣其下。”虽有几分合景但却始终不尽人意,之后再往下翻更是让修恒觉得大失所望。
这时窗外又响起了一声鸟鸣,这声鸟鸣同在宿舍洗漱时听到的略有不同,但修恒深信是同一只鸟儿发出来的。修恒觉得是那只鸟儿又随着风到图书馆来戏弄他来了。修恒找不到合适的诗句,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他是觉得这只鸟儿的调皮很好笑,像是小说中女学生拿着难题去捉弄自己的恋人一样。
想到校园的恋人,修恒便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窗外是学校的广场,情侣自然也是能看到的。修恒常常望着这些情侣,心中想的往往是诗哪、小说情节哪这一类的句子,但今天从图书馆的窗户看到的情侣却平平无奇,修恒的心中没有泛起小说情节之类的段落,更没有泛起诗意,倒是树林间的那只鸟儿让修恒的心中充满了诗的乐趣。
鸟儿终是要飞走的,修恒收回目光打算归还图书离开图书馆。
抬头间修恒看到了前窗的窗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本要站起身离开的他被眼前的背影吸引而忘记了站起。他怔怔地望了那个倩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女孩他见过,至于是何时就不太清楚了。
那次也是从图书馆离开。当天天气奇怪的很,出门前往图书馆时还是风和日丽,离开时便下起了颇大的雨。与修恒同行的朋友带了伞,他两便挤开站在门口皱眉张望的人群准备撑伞离开。朋友撑伞的同时,修恒注意到一个女孩同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个女孩长得娇小可爱,穿着也干净无比。修恒正心想女孩可能会等待恋人来给她送雨伞,这时女孩却毫不犹豫地将身着的牛仔外套盖在头上,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护住头离开了,修恒自然知道女生宿舍有多远,而且当时下的雨虽然不大,却也并非是绵绵细雨。这时友人的伞撑开了,修恒同友人跟在女孩的后面,望着女孩撑起来的牛仔上衣下的同样纤细的腰肢,修恒心中莫名感伤了起来。
今日再见,女孩给修恒的感觉变了。以前女孩穿着深色的上衣,冒着不大的雨毅然决然地用牛仔上衣护着头离开,让修恒觉得对方是春日的嫩芽,在春雨中坚韧地成长。而今天女孩穿着白色镂空的纺纱上衣出现在图书馆的窗边,微风吹拂着她马尾的发梢在阳光下摆动,在她白色镂空的纺纱上衣上摆动,遮掩着她嫩白修长的脖颈,此景此景修恒觉得对方比当初成熟了,仿佛是嫩芽开出了白色的花,应该是香水百合吧,没有比香水百合更合适对方的了,修恒觉得。
修恒假装欣赏着窗外的景色,观察着女孩,他想看清女孩在阅读什么书。是文学吗?那是什么类型的文学呢?女孩会喜欢什么样的文学呢?夏洛蒂·勃朗特《简爱》吗?太普通,但也蛮适合这位女孩的。是余华的《活着》吗?那么女孩在一个人阅读的时候大概会偷偷落泪吧。是川端康成的《雪国》吗?那她就是雪国列车上的叶子吧。修恒如此想着,心中感到无比的愉快。但修恒始终没有看清对方所读书的扉页,也就无从得知对方阅读的是哪本书,大概连小说也不是吧,说不定是诗歌呢!
女孩白皙纤细的左手翻着泛黄的书页,同样白皙纤细的右手不时玩弄着一把塑料制的印有广告的扇子。这种扇子一般是商户夏天用来宣传商品的手段。修恒自然也接到过,而且修恒还知道,扇叶若是红色;往往是超市的广告;若是棕色,往往是家具店的广告;若是蓝色,则大多是医院的广告。女孩手里拿着的正是蓝色的扇子。修恒自然不会因为女孩拿着印有医院广告的扇子而往女孩是否患有某种疾病的方面想。但修恒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便想着看清女孩不停拨动的扇叶上个到底印着哪家医院的广告,当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纯属修恒想消遣时间罢了。
印着医院名称的字体及其大,扇叶经过女孩右手手指的四五回拨动,修恒看清了医院的名称——某某男科医院。
修恒心想,若是其他人看到女孩拿着印有男科医院广告,多少会感到几分可笑,如果好友在旁边的话,还会指给身边的好友看这惊奇的事情。但修恒没有,修恒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种泛上鼻尖的落寞感。
在修恒的眼里,女孩已经是遇到过的女孩中非常纯洁的一类人了,但当修恒看到女孩拿着会引人注目甚至引人讥笑的扇子,坐在醒目的人群众多的图书馆的窗边,从容自若地翻阅着书籍,还把那一般人觉得不合时宜的扇子,会引来讥笑的扇子拿在右手里玩弄,修恒心里明白了,女孩的纯洁是超过了一般的世人的。
女孩的纯洁让修恒的心中泛起了无限的落寞,直至鼻子发酸。
修恒不觉得扇子是宣传员发给女孩的。给一个女孩发印着男科医院宣传广告的人不是愚蠢的笨蛋就是无礼的无赖,况且光是女孩的相貌就让人觉得纯洁无比,这么纯洁的女孩谁会愿意去亵渎呢?
扇子大概是女孩在逛街时捡拾到的吧,修恒认为。一般人收到这种印有广告的扇子顶多是当时在外用来消消暑气后就会丢掉,更不可能带回家。而这个女孩,她在逛街的时候看到路上丢弃了这样的一把扇子,若只是本着不污染环境的源由,女孩捡起来随手丢到垃圾桶里便可,但女孩没有这么做,她把它捡起来,保留了下来,甚至还带到了图书馆这样的公共场所,女孩太纯洁了,女孩的单纯让她觉得这把用于宣传男科医院的扇子只是一把单纯的扇子,并在大庭广众之下坦荡地使用了起来,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修恒环顾四周,果然有人带了自带电源的便携风扇,自从国家经济发展起来后,宿舍教室图书馆基本上都安装了空调,再加上这种带电源的便携风扇流行起来,几乎见不到有人会用传统扇子了。修恒清楚记得自己以前是喜欢扇子的。那是修恒的初中时期,每逢天气炎热起来,修恒都会去商店花上三四块钱买一把折扇,消暑自然是扇子的基本用途,但修恒买扇子更多的是为了显摆。修恒的记忆中,自己的夏天就是拿着扇子在教室、在操场、在食堂的摆弄中度过的。如今修恒遇到这位纯洁的女孩拿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扇子,而只把它当成一把纯粹的扇子,修恒为她的纯粹震撼到了,几乎快要流出眼泪来。
修恒心里十分落寞,十分惆怅,在女孩的纯洁的映照下,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地不纯粹,是那么地庸俗,心中无比的羞愧。修恒非常想逃离,因为他只有逃离了这纯洁的女孩,再躲到宿舍去打上两个小时的游戏,修恒心中那种令人窒息的落寞感才会稍稍缓解。但修恒没有逃离,他也无法逃离,他既为这种纯粹的纯洁感到无比落寞和羞愧,又为这种纯粹的纯洁所深深吸引着。
修恒仔细地打量着女孩,最初的注视当然是带着欣赏的心理,但渐渐地修恒心中出现了矛盾。
刚开始修恒的目光在女孩的眉梢、眼角、鼻翼、嘴角游走,修恒的所见都同女孩完美的纯洁一样完美,这时修恒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渴望。他的目光继续在女孩的身上游走,来到了女孩的耳郭、脖颈和发梢,修恒既渴望自己能找到女孩外貌的瑕疵,又渴望这种瑕疵并不存在从而使女孩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更加完美。这种渴望的结果是修恒找不到女孩外貌的瑕疵。女孩拥有婴儿般的肌肤,就是耳郭和脖颈也是如此,仿佛女孩在人世二十年的生活没有沾染上任何灰尘,还有那发梢,就像土壤里刚发出来的嫩芽一样光泽油亮!
修恒为此欣喜,为此震撼,然后便是一股落寞感涌上了心头,还为自己那未遂的渴望感到无比羞愧,修恒渴望找到女孩的瑕疵从而缓解自己那种因自己的缺陷而泛起的落寞感。假使修恒得逞了,那么修恒的落寞感会得到缓解吗?修恒心里明白这是一种徒劳,女孩的出现,不过是激发了修恒的这种落寞感,而这种落寞感源自于修恒自己,与女孩是否完美没有任何关系。
修恒的邪恶心理没有得逞,就更加无地自容了,他只得逃也似的离开了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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