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山飞奔回家时,天色已放亮。
许小山重回故地,虽心急火燎,亦忍不住放慢脚步,感慨万千。
一年之前,他身着华服,同父亲和病重的母亲来到此地,不知为何要遣散仆人,搬出府邸。
半年以前,他跟儿时好友尽皆断了联系,来时身着华服也早不知放到了哪里。
两个月以前,他的父亲拿出所有积蓄,给他出去闯荡,并决定任母亲不治而亡,他不愿母亲就此认命,留下一半积蓄,延母亲三月寿命,并立下诺言,三月以后,他必学成归来,为母亲找到生机。
如今三月之期将近,他已初窥仙道门径,踏至人境,虽尚不能炼丹成药,但已拜了莫北公为师。
莫北公也曾对他说过,待他夯实几日仙道根基,便可尝试炼出“清风丹”,而待莫北公伤愈,他还能炼出更有效用的丹药,依其所言,这更有效应的丹药,根除凡人疾病,必不在话下!
许小山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激动,脚步登时快了几分,但转念又想起徐朗曾特意询问起他父母住处,又不禁一沉。
徐朗当时甚至还说会拿出积蓄为他母亲买药续命,当时令他感激不已,但如今?
许小山回想起初次见面徐朗的一言一行,当时令他以为自己得天独厚,殊不知是在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之中,甘愿把一身盘缠奉上,并且出卖劳力,在厨房打下手。
每次回想,许小山既暗恨自己当时天真,又为徐朗的算计而愤怒不已,更别说他后来打听到,仁历观众多弟子之中,有半数与他经历相似,仁历观的罪行,已可谓罄竹难书。
徐朗为其爪牙,更罪当容诛!
许小山杀心一起,体内真气竟愈发运行畅快,令他忍不住心情激荡,长啸出声。
这龙神功乃神门心法,秉承自然天性,修习者心性愈逍遥自在,修习愈快。
许小山生长在富庶人家,自幼接受私塾教育,礼法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但他与莫北公和张毓多日相处之后,又加上昨夜屠戮,礼法桎梏竟在此刻挣脱。
如今他对于徐朗,纵然相识已久,也能仅凭心中论断,而毫无迟疑地断其生死,再不复之前,对待愤恨之人,至多以恶言相告。
正符合神门逍遥心境,是以如今进境,已可一日千里!
许小山长啸之中,忽见到不远处有一人匆匆走过,举止怪异。
许小山瞧着奇怪,定睛一瞧,竟是徐朗!
许小山脸色一变,登时喝道:“徐朗!”
徐朗转头一瞧,大惊失色,道:“许……许小山,果然是你!”
许小山奔至徐朗身前,道:“你既然觉得是我,为何不上前相认?”
“这……”徐朗面露难色,忽然开口问道:“你没上苍梧山觐见师尊吗?”
许小山一愣,后恍然其为何有此一问,不禁冷笑出来,道:“上了,也见了。”
却见徐朗脸色一喜,道:“那你……你也成为了我的师弟了吗?小山师弟?”
许小山反问道:“你我同为仁历观弟子,我本不就是你的师弟吗,徐师兄?”
徐朗道:“这自然是不同的。”
许小山道:“有何不同?”
徐朗笑了笑,道:“许师弟,你既已成了我的师弟,自然知道其中差别,就别调侃师兄了。”
许小山道:“可是由于只有上过苍梧山、见过师尊并且安然回来的人才可称为弟子,仁历观内其余之人,不过是待师尊汲取灵气的猪猡而已?”
徐朗神色不悦,道:“师弟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过难听。”
许小山怒极反笑,道:“别叫我师弟,我听得恶心!”
徐朗脸色一变,道:“你纵然心中不快,说话也不能没了分寸,否则被师尊知道,
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小山不屑道:“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徐朗一愣,“谁死了?”
许小山道:“那苍梧山上罪行累累的鹤发老道,你的师尊!”
徐朗闻言,喜形于色,不禁手舞足蹈起来,忽然全身僵硬,看向许小山,警惕问道,“怎么死的?”
许小山眼露寒光,闻言也不回答,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徐朗汗毛竖起,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问道:“你要干吗?”
“杀人。”许小山森然答道。
徐朗脸色大变,向后连退三步,又从怀中取出一把铁扇,严阵以待,道:“就凭你?”
许小山左手使出“御火诀”,铁扇从扇柄处蓦然窜起蓝色火苗。徐朗烫得一叫,把铁扇扔到了地上。
铁扇掉在地上,蓝色火苗火势愈旺,顷刻间,铁扇已被融化成一滩铁水。
“就凭我。”许小山这时答道。
徐朗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转过身去,飞奔而逃。
却听许小山淡淡说道:“你师尊都已经死了,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吗?”
许小山的身子纹丝未动,但声音丝丝窜入徐朗耳中,竟令他疾驰的身形一停,转过身来,看着许小山,思量片刻,又一步步走了回来,道:“你若想杀我,何必废话这么多?”
许小山道:“我是想问问你,你之前特意向我打听父母住处,还说愿拿出积蓄,为我母亲延续寿命,意欲何为?贪图的,又是什么?”
徐朗闻言,双眼一亮,微笑道:“你既已上山觐见师尊,想必无法归来,我又能意欲何为?自然是履行诺言,来你家中,照顾你的父母。”
许小山犹自不信道:“你会这么好心?”
徐朗傲然答道:“我自不会虚报一言一行,你今日能在这里遇见我,也是由于我正要前往你家,照顾你年迈老父。”
“皆因我贪图的,不过两个字,”徐朗凛然说道,“安心。”
“安心?”许小山一怔,看着徐朗神态,忽然笑了出来,道,“我需要因为此事,对你感恩戴德吗?”
徐朗呼出一口气,道:“终究是我骗你在先,你不必记挂在心。如今师尊已死,你也安然归来,并且修得了一身本领,我也可安心归家,用这多年积攒下的微薄家底,做点小生意去了。”
许小山道:“你难道这便安心了?”
徐朗道:“你踏上修仙之途,已成人上之人,我又有何不能安心?”
许小山接着问道:“除我之外,被你哄骗而去仁历观拜师的人之中,可有钱财散尽而累及家庭者?可有踏入人境而上山身死者?可有青春荒废而终日打杂者?”
“这……这……”徐朗支支吾吾,“这应当是有的,但……但我不知道!”
“不知道?”许小山冷笑几声,竟陡然想起与风福佑三人对月交心的那一晚,那时虽家惆怅,但满怀憧憬,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风福佑一朝殒命,追风月不知所踪,而他跟张毓虽已得到了修仙正法,却已几乎孑然一身,天地索然,难道便是他们一直想要的吗?
许小山心中郁结,竟哈哈大笑起来,眼眶湿润,道:“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年,被你们骗进仁历观,奉上一身所有,满怀希望地为踏入人境而刻苦修行,却成者死,败者一无所有。”
“到头来,在你们这些人的口中,竟只成了‘不知道’三个字……哈哈…世事荒唐,人也荒唐!岂知这‘荒唐’本为‘不荒唐’,‘不荒唐’本为‘荒唐’,究根到底,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八个字,我活了二十一年,熟读古书典籍,曾仰慕圣人气度,到底!到底是被这些道德礼法,给骗啦!……哈哈!”
徐朗目瞪口呆,心里更对许小山所说的‘荒唐’、‘不荒唐’不甚明白,但却能清晰看到许小山眼中寒意愈来愈深,身上更逸散出一种气息,愈来愈强,直似他师尊在世时,曾显露过的灵压威势。
徐朗心中怕极,欲转身逃开,却又在这股灵压下,被迫得不敢妄动。
“鹤发道人恶极,你们这些助纣为虐者,又可曾好上半分?”
许小山忽然停止大笑,看着面前的徐朗,冷冷吐出这句话,话音未落,他手指变幻,立时便要捏出“气兵术”,恰在这时,一声惊喜从远处传来:
“小山!”
“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