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麻和烂谷子

作者: 女夭彦页 | 来源:发表于2019-03-14 07:56 被阅读90次

      清晨极其难得地步行,跨过濂泾之上那座不知年代的石桥,刚好遇到惶惶,我的出现很明显地出乎了它的意料,它伸长脑袋又仔细地朝我这边望,然后耳朵朝后收缩,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奔我而来,把那尾巴摇的啊,真有点受不了它。

      (惶惶是只被主人遗弃了的成年土狗,偶尔会得到我施舍的些许食物。)

      彼时,河岸边的斜坡上,有着紫红色叶子的青菜伸出了长长的菜梗,菜梗顶端是一丛耀眼的金黄,这冬天算是走了?青菜开了花,河岸上杨柳寂廖,甩着几支光秃秃的枝条;河对岸是一大片枯黄的芦苇,芦苇顶端是浅灰的芦花;芦苇后几步远的高处,海棠树丛成了林,聚集着暗竭色的密密细枝;天空时阴时晴,还会隐约地来几滴雨水,随着风若有若无地飘荡。或许我该停下脚步,拍一张江南的图片,这很象一幅静谧的水粉呢,细微有致的层次,很有感觉,它们背后那条高速公路和叫嚣着飞驰的汽车可以被忽略,如同小说一样,将不必要的情节掐掉。

      我还在赶时间,初春雾重,惶惶紧跟着我走了不少路,看我在站台上等车,直到我爬上一辆公交车。每天惶惶都在流浪,边忙碌着寻找赖以活命的食物,它对于我不甚了解,除了我偶尔能赐与它的食物,它不知道,我和它一样,必须每天忙碌着,寻找一种叫做人民币的小东西,有时,忙到忘了时间,忙到把一场尿憋了又憋。

      一不小心,天就黑了。

      特意不开车,是为了到芝溪那家羊庄好好坐会,喝一杯小酒。我很容易接受习惯,去年冬天去过几次老王羊庄,时间很飘忽,有晚上五六点,也有七八点,还有午夜后,这家羊庄打烊的晚,好象随时在等着我光顾,我总是要上三十块羊杂,是的,三十块钱羊肉很少,不够下酒,只能是羊杂,而我本来就喜欢吃乱七八糟的东西,点羊杂会多一些,有羊头肉、羊肺、羊肾、羊肠、羊肚、羊脑、羊眼珠、羊睾丸等东西,酒是免费的黄酒,我会在那里坐很久,顺便听食客聊天,偶尔我也会加入,和老板老板娘及老板的娘聊上几句,几回下来,就熟悉了。然而年尾时,我的作息时间变了,因此失去了经常去的时机,颜市的羊庄一般开小半年,到了春天就该歇业了,这不,我得赶在他歇业前再回味一下其中的味道。

      老王羊庄的老板不姓王,姓陈,我快八点到他店里的时候,他正在和两位朋友喝酒,店里生意很忙,他老婆和母亲正忙着收拾客人留下的残羹和脏碗,还请了个帮手,见到我进门,热情地打招呼,说很久没见着了,我边回应着边说,老规矩。陈老板却说,别弄了,刚好少吃酒搭道(颜市俗语,道,指相似的、一路人。),来一起喝!我连连推辞着,让老板娘切羊杂,老陈坚持着,盛情难却,只好坐下,看他红着脸提桶酒来帮我倒上,说是归庄叶复隆酿的老烧,味道真心不错。

      叶复隆是邻县的老牌子了,据传邻县古时是皇帝的粮仓,故名太(此处“太”不知可否通大?)仓,归庄这家酒厂的黄酒做的好,据说乾隆曾御赐名“复隆黄”,传说这种东西很没有准头,时日一久,真的变假,假的也会变真,传说的人年岁一长,自己也弄不清真假,譬如复隆黄,以我所得有限的一些知识,古时这人名地名什么的还有个避皇帝名讳的习惯,巧在乾隆赐名带隆的字号,这纰漏实在有点粗糙。

      传说是点缀而已,这方圆数十里,上点年纪的酒鬼倒是都知道这招牌,酒确实是好,一杯下肚,肠胃就暖了。

      老陈二杯老烧后,嗓门就变的大了起来,循着这叶复隆老牌子的话题,扯到了另一个老牌子,说他家买的第一辆自行车是老城牌,也是村里的第一辆,七十年代,一百五十一块钱,他记得很清楚。

      一百五十一块在农村是个大数目,陈年那些烂谷事儿,有一点好处在于物价,一部自行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价格是不会变的,哪怕是七毛五一斤的猪肉,也维持了很多很多年,不象如今,一年一个样不带重复的,所以老陈说的这买车时间也由得他,很难定性,你要深究也只是酒后的脸红脖子粗――即使用时下通行的百度,也找不到关于长城牌自行车的相关条目,厂家建于何时,何时开始生产,现在这厂还在不在都没个准数,要比就比那个年代的人的记忆了。

      老烧下肚,永远不会缺争论的人,坐我对面的客人很斯文的样子,说,长城牌不算最早,他家有更早的,白铁牌。很快就陷入了各自坚持的死循环,那时农村的聪明人用白铁管自己焊接成的自行车,无铭无牌,故名白铁牌,白铁也是颜市人的叫法,它的学名叫镀锌钢管,因其色银白,故称白铁,时日久了,也定了性,成了标准名词,当然这也是我想当然的猜测,这也多少印证了一点,时间一久,就说不清楚。

      说得清的是当时几毛钱一天的人工,但匠人的贵好多,裁缝木匠都要一元五一工,不过他们没活时是不能加入队里的活,挣不到工分的,还有手艺人从业前学三年帮三年的习俗,也就是说真正出师自立门户要六年时间,无怪乎人工贵,也侧面说明了旧时的工匠精神,学门手艺是件很重要严肃、马虎不得的事情,每年要有数量不菲的年规孝敬师父,还有现下还流行的古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是现在这样的规矩淡了而已。

      处理一件事情无法定论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话题稍微转换点方向,我倒是无所谓,我很少参与争论,偶尔骟风点火而已,我感兴趣的是那些久远的事,久远到记不清楚,久远到忘却,久远到无法求证。

      可惜的是我忘了问对面那位斯文朋友的姓氏了,他说故事的技巧明显要高于老陈,老陈只会反复说着如何卖了五吨头上一载(一满船)小麦换了一台金星牌黑白电视机,521元,他总能说起些当时的天文数字,但他记不清小麦多少钱一斤了,这其实也是命门所在,这五吨小麦要如何精确换算到521元很是要紧,我很少吹牛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数学不好,我要是会算这样的题目,我会把每斤小麦的价格预先算好,再填入重量,最好是五吨不到点,甚至精确到一万九千八百六十三斤,差一百三十七斤就满载,然后卖得了522.73元,我还用多余的1.73元买了两斤肉,四个人每人买了根冰棍之类的细节,那么这样的故事就更有可信度更完美了。

      在这点上斯文人明显占了上风,他提到的工种以如今来说很奇特:橹工。橹这种东西已经快要到需要科普的年代了,在以前的江南可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江南多水,彼时公路运输还不发达,基本靠船运,用船就少不了用橹,造橹这工序有点复杂,要求有点高,所以这工种从木匠活里分出来,另外设立一个特殊工种,橹工。

      橹工作为正式工种,享受二十元一个月的工资,三吨五吨十吨船上的橹大小不一样,普通五吨水泥船上一支橹价值就要200多元,以一半材料费一半人工费换算的话,一支橹一位橹工要做五个月,我只能说这橹真不好做,或者说,以前的匠人干活真认真到苛求了。

      和流行的有了很大差距,比如撸一发,往往指匆匆忙忙一小会功夫。

      我蹭了两杯叶复隆酿的老烧,关于橹工的话题和长城牌自行车一样没有尽头,酒话是可爱的,可爱之处体现在再不确定的事情也会被确定下来,特别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陈芝麻和烂谷子

      清晨霜重,母亲在家后的自留地里摘了许多菜苋,放在灶间等它融化,那冰屑渐渐变成了晶莹的水珠,盈盈地沾在菜叶上。

      面粉和上水,反反复复地揉捏,直到揉出它的韧劲来,将一锅水煮的沸滚,把砧板放在锅沿,面团搓成长条,放砧板上用刀切成薄片,直接拔入锅中,在可庄这食物叫窜麦条,倒入青翠欲滴的菜苋,等到煮熟了,这窜麦条汤也有了隐隐地绿色,素菜的清香,有着霜花般的纯,绝对地勾人的胃口。

      母亲倒上了酒,猪脚煮黄豆是她的最爱,几条红烧小鲫鱼,我吃鱼背鱼尾,母亲怕刺,只吃鱼肚,我就有点小抱怨,这鱼的肚皮长得太小,鱼尾太大……

      很久以前,哪有这些食材啊!就算肥料也要到很远的魔都去装,哦,可不是化肥这种高级玩意,是氨水、生活垃圾、煤屎、大粪、花屑(棉花籽榨油后的残渣)这类玩意,用上面提到的五吨水泥船和橹,遇上逆风逆水,还要上岸用人力用背扦拉……到了魔都,就算装这些东西也要排队,有时一排好几天,男人们会带上竹子做些淘米筲箕、饭大、提蓝(颜市俚语,一些竹制用品。)等卖给城里人,这种东西很热销,饭大一毛五一个,筲箕三毛,对于五毛左右一工的农民来说,这是很好的收入。

      乡下的女人们会在家里盼着自家的男人回来,掰着手指头,有时六七天,有时十天,有时半个月,男人回来,除了自己抽的烟,往往会带上糖,二尺布,一面镜子,有时会有几斤珍贵的大米。

      小队里挖黄萝卜(胡萝卜)是个好差使,活轻,一般都是女人干,工分要少一点,瞅准了队长不在,女人们会偷偷地撸上一根,洗净了津津有味地吃,那时粮食紧张,啥都好吃,比如青青的玉米杆,嚼出些许汁水来,好甜。

      隔壁镇的阿秀经常来队里走亲戚,那天刚好在挖黄萝卜,队里的沈凤英就调戏阿秀,说你奶子大不大?给我们看一看,就给你黄萝卜吃。

      阿秀有点弱智,这是队里人都知道的事,她真的掀起衣服给一帮女人看,女人们哄笑起来,给了阿秀四根黄萝卜,让她收好了赶紧走。若是被巡逻的队长看到女人们偷吃黄萝卜,那是要扣工分的,还会开会批评,但女人们管不了那么多,还是会偷吃,食物紧缺,能吃到萝卜比扣工分和挨批评合算的多。

      女人们看着阿秀匆忙离开的背影,依然笑了很久很久,一些陈年往事,年月一长就记不清了,也无法求证。

      后来听说阿秀被人拐跑了,好象也是为了食物,然后不知所终。

      几十年过去了,女人们还会提起黄萝卜的事情,只是很奇怪,从来就没听说过阿秀奶子到底大不大的确实说法。

      或者,阿秀还是怕羞,根本没掀开自己的衣服,而女人们还是给了她四根黄萝卜,我是在说或许,这种事和一载小麦值多少钱能不能换一台金星牌的黑白电视机不一样,我只能说,很多时候,我也记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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