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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沈瑞秋，我们逃吧。”
陈南俯身贴近沈瑞秋的耳边，这么轻轻说了一句。沈瑞秋一惊，转眼瞧了瞧车里驾驶座的两个鬼差，给了陈南一个不太可能的眼神。
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在轮回渡口相遇，然后一起踏上黄泉的路。
“你是怎么死的？”陈南问沈瑞秋。那个时候的沈瑞秋，看上去文静儒雅，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俨然一副读书人的模样。陈南想象不出他的死因。
“不记得了。”他说，神色有些漠然。
陈南诧异不已：“不是刚刚才死的吗，这就不记得啦。还真是鱼的记忆。”
“别乱动，好好待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鬼差斥道。
车子在黑夜里向前行驶。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沈瑞秋幽幽问了句：“那么你呢？你是怎么死的？”
陈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想起自己生前的最后一刻。“我啊，一不小心从17层的楼上掉下来了。醒来就到了轮回渡口了。”
“原因呢？”沈瑞秋的声音依旧淡漠，好像只是顺口问了句，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
陈南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从楼上摔下来了。他忘了。刚刚还在嘲笑沈瑞秋鱼的记忆，这下子自己也给忘记了，还真是丢脸。于是他撒了一个谎：“原因啊，我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了别人。”
“幼稚。”沈瑞秋冷哼一声。
一小时后，车子行进到一个更黑的小路上。陈南悄悄凑近对沈瑞秋说：“沈瑞秋，我们逃吧。”车子在小路上颠簸的时候，陈南拉着沈瑞秋跳了车。
他们最终还是逃走了。
夜更深了。两个亡命之徒在小河边生了火堆，火光映照着陈南和沈瑞秋的脸。陈南叹口气：“这次有幸逃出来了，可那些鬼差可不是好惹的。看来我们以后要亡命天涯了。”
“你真的忘记你是怎么死的了吗？”沈瑞秋一边往火堆里添柴火，一边幽幽问道。
陈南有些不屑：“你什么意思？我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我骗你干嘛？”可是说完，他忽然有些沉默，因为脑子里忽然有记忆的画面一闪而过。少年从17层的大楼上跳了下来，开出了一朵绚丽的血红色的花。身后，好像站着一个黑影。陈南抚了抚额头，记忆错乱得让他有些头痛。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总归已经死了，没那么要紧。”沈瑞秋说了句，翻身过去睡了。
清晨时分，陈南醒过来，沈瑞秋已经不见了。陈南叹口气自言自语：“果然这年头，除了人不能相信之外，连鬼都不能信任。”沈瑞秋留下了一把匕首，像是个值钱的玩意儿。陈南将匕首拿在手里，开始了他的“亡命天涯”。
他渐渐走远的时候，沈瑞秋从一棵树后现出身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喃喃说了句：“陈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我竟然妄图第二次杀了你。可是啊，我又怎么忍心让你灰飞烟灭。”
02
陈南开始逃亡。他原先坚定地以为是自己和沈瑞秋逃亡有序，才得以如此顺利。但时间越发安稳地过去，他越发生出了疑惑：会不会此次逃亡是黄泉那头的安排？要不然怎会如此顺利？可若是有意放他们走，那晚那么激烈的争斗又显得没有必要，何况他只是一只无名小鬼，黄泉那边的人又何苦费如此功夫？
他想不通。沈瑞秋也与他失去了联络，一切干净地仿佛那个逃亡的夜晚不过只是一场梦，仿佛遇见沈瑞秋，也不过只是大梦一场。
逃亡的第七天，城市广场下了雨。他穿行在各色的雨伞下，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周围的世界是彩色的，他是透明的。走着走着，他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广场中央的座椅上，没有撑伞。他正疑惑，女孩忽然扬起天真的面孔问陈南：“大哥哥，你为什么是透明的？”陈南吃了一惊。这个小姑娘，竟然可以看见自己！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女孩的手，问她：“你……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疼。”女孩叫了一声，陈南赶忙松开。“大哥哥，你是雨怪吧？所以只在下雨天出现？我每天都来这儿，都没看到过你。”她的语气稀松平常。
雨怪？陈南忽然明白了，大约是这场大雨，才让这个女孩看见了自己吧。借助自然的力量，人类很多时候能看见原本看不见的东西。“雨怪总比小鬼要好。”陈南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在女孩身边坐了下来。
“下雨天，你为什么不撑伞呢？”
女孩伸出手看看了表，指针发出轻微走动的声音。她笑着，声音却是悲伤的：“因为马上就快下午三点了。姐姐就是在这个时间不见的。所以要在这里等她，我来不及去买伞。而且，我也没有钱。”
“你每天都会来么？”
“也不是，只有周四才会来。我每次来，妈妈都会打我。因为我没去上课。”
“你姐姐，是去了哪里？”
“她和她喜欢的男孩子走了。妈妈说，姐姐为了保护那个男孩子，被坏人杀死了。但是，我不相信。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陈南还想说点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象征性地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声音忽然温柔起来：“你一定会等到她归来。说起来，我也在等待一个人，等待他再次出现。”
雨渐渐停了。陈南看了看云层中微弱透出的光，有些高兴。“看，下雨过后的天空就是好看呀。我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呢。”
女孩站起身，冲着陈南微微一笑：“有缘再见，大哥哥。我会等到我的姐姐，你也一定可以等到你想见的人。”
陈南微微笑了。沈瑞秋，听见没有，你可一定要出现啊。
关于沈瑞秋，陈南其实有一个秘密。那天晚上，他们在火堆边休息的时候，他听见沈瑞秋说了一句梦话，沈瑞秋在寂静的夜里，忽然说了一句“陈南，别走。”
陈南听见声响，翻身过去看沈瑞秋。沈瑞秋伸手抱住了他。
那一刻，陈南听见了自己的心慌。
之后，他一夜没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那一定是错觉吧。他这么想。
03
沈瑞秋。
这个人，一定和自己有着什么联系。虽然陈南并不知道这份联系是什么，但他可以确定这份联系，真实地存在着。为了找到那个答案，他把逃亡之路变成了寻找沈瑞秋之路。一路上，他见过风吹，见过雨后彩虹，见过欢乐的人群，也见过悲伤的离别……他仿若见过尘世百态，见过众生苦乐。
一个月后，沈瑞秋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但陈南知道，那不是沈瑞秋。
因为，那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少女背着书包走过满是树荫的小道，她的书包上挂着一个小熊。她转过拐角，在一棵树前停住了脚步。“你，你还好么。”她对着那棵树轻声呢喃。
陈南跟着少女的脚步一步步上了楼梯。
“妈，我回来了。”少女熟练地开门进门。厨房里传来温柔的声音：“哎，小秋啊。回来啦。快吃饭吧。”
晚饭后，少女进了房间。陈南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到底还是穿过那有些旧的木门，走了进去。“沈瑞秋，你相信我，我不是色狼啊。”陈南莫名想到这句话，忽然有些呆住。为什么，会那么自然地冒出这句话来呢。
少女在桌子前坐定，拿出一本诗集来，开始读诗。桌子上，少女和母亲在照片里笑得明媚。那笑容，几乎快晃花了陈南的眼。
“我读的诗不好听么。不然，为什么，你不认真听呢？”
陈南抬起来，看着少女微笑着看着他。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
少女点头：“没错，我能看见你。你是沈瑞秋的朋友吧？”
朋友么，谈不上。若说真有那么一点关系，那应该叫黄泉之友？想到这里，陈南有些发笑。“那么，你是谁？”
少女忽然就笑了：“我啊，我叫沈瑞秋。”
04
陈南逃亡的三个月后，他终于还是被鬼差抓住了。
逗留在人间太久，他的气息早已混杂了人类的味道，已经可以很好地隐匿在人群中而不被发现。但他在城市广场穿梭的时候，鬼差迅速走过来拷住了他的手，麻利精准地好像早就知道他的位置。
是有人出卖了他。
也许，是沈瑞秋。
也许，不是。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鬼差押解着他进了黄泉。他很沉默，一句话都没说。直到他在黄泉的尽头看见了沈瑞秋。沈瑞秋依旧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面容淡漠。他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悲伤的雾气。
沈瑞秋，真好，我又见到你了。
“对不起。”陈南路过沈瑞秋身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走过黄泉的尽头，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茫茫的白雾。他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沈瑞秋，转身跳进了投生池。
05
“阿南……”耳旁似乎有人在说话，很轻很温柔。陈南试探性地睁眼，眼前是一个清秀的少女。沈瑞秋？陈南吃了一惊。
“阿南，你怎么了？”少女看到陈南如此反应有些惊恐。
陈南猛地从雕花的床上坐起来，但胳膊上传来一阵痛感，好像是旧伤。
少女抱紧陈南，眼睛里慢慢蓄起了泪。“阿南，我知道的。你终于醒了，爹娘一定高兴坏了。你没事就好，战场那么凶险，你能回来，我真的感激上苍。”
陈南猛地一惊，战场？脑子里似乎慢慢涌出了一些记忆。千军万马、破败的城墙，还有飞过来的千万支冷箭。一支毒箭射中了自己的胳膊，瞬时军心打乱，敌人攻破城墙。而自己，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回到了京城的家中。而关于沈瑞秋，是被自己冷落的原配。家中早已有了三房小妾，个个貌美如花。
想到这里，陈南心中一阵抽痛。沈瑞秋，沈瑞秋，沈瑞秋。
陈南故去的那天，少女用一尺白绫结束了一切尘世情缘。
06
陈南和沈瑞秋在轮回渡口相遇。
“沈瑞秋。你来了。”陈南看着少年，忽然笑了。
淡漠的少年居然缓缓露出了微笑。“阿南，走这一遭，你总该想起了。”
陈南想起了一切。关于他，关于沈瑞秋，关于这所有的爱与恨。
第一世，他官拜将军，却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另娶了他人。战场凶险，他被冷箭射中。毒伤发作的时候，他的结发妻陪他一起入了黄泉。
第二世，他少年心性，痞子形态，而她少女情怀，他带了她离开，弃了她的母亲和妹妹。在被黑道报复的路上，她以生命为代价救了他一条命。
第三世，他读了书，她却变了男儿身。他不自觉被他吸引，哪料他却未饮孟婆汤，记得一切的爱恨。他妄图杀了他，从17楼的顶楼推他下楼，然后随他一起坠落深渊。
而那场最初的逃亡，也不过是沈瑞秋与鬼差的交易，为的只是让他坠入轮回，想起从前。
“只要你记得，我恨你。这便够了。”沈瑞秋如是说。
“交易的代价是什么？”
“重要么。”淡漠的少年转过身，眼泪啪啦掉下来，“其实不重要。男儿女儿都当了，才忽然发现，爱很难，人难为。”
“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是谁？”
“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猜，你应该早就忘记女儿身的我，是何种模样了吧。”
陈南低头，没再说话。走这一遭，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都记起了，又如何能忘记。
“我走了，陈南。我恨你。”
沈瑞秋对着陈南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消失在陈南面前。陈南慢慢蹲下来，忽然哇哇大哭，像个孩子。
后记
陈南投生了。他本就死得冤枉，也无甚大罪，所以黄泉很快给他安排了投生。至于沈瑞秋，交易的代价虽然未曾交代，但总归不会轻易，何况他还有意谋杀，虽说有意悔改，到底罪孽难消。
陈南站在投生池前，忽然想起沈瑞秋不同的模样，想起沈瑞秋透着悲伤的眼神，心里一阵抽痛。他闭了闭眼，跳下了投生池。
沈瑞秋，也许我再也遇不到你了吧。但是，如果我历经千万次轮回，总会有那么一次能遇见你，能遇上你，或者，能看一眼你。
从前，你历经轮回，只是为了守在我身边。
这次，该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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