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如何笨拙地去表述这样的一件事。
她是我的同学,而我们的关系,也仅仅停留在同学两字的份上了,我对她的印象不深。短短几个词就可以概括她的所有性格。内向,安静。
她日日坐在角落里,默默无声,是个小透明,名字倒也极为贴切她,单名一个字——静。
静的模样是极为普通的,扔进人海,就消失不见。
脸明明是圆的,偏偏要留厚重的平刘海,衬得脸更加圆润,眼睛蛮大,却永远都是怯弱的,遇到喜欢的东西,倒闪烁着微亮的光。
话说为何我对她如此关注,说白了,她对我昔日心心念念的少年有意。作为假想情敌活在我的世界。固然我知道,那少年对她无丝毫的想法,她亦胆怯的很,最多只会偷偷多看他两眼罢了。
跟我一样,怂得要死。
对这样一个跟我在某些方面极为相似的人,我莫名多了几分兴趣,日日看她的时间甚至多过了看那个少儿郎。
日子本该波澜不惊,寡淡无味。
抵骨折命也改变不了半分柔情。
可日子哪有那么平稳无波,就像一条羊肠小路,你不知道何时,它会拐弯改道甚至戛然而止。
那日,我清晰地记着是个周末下午,学生已经满满坐在教室等着上自习,那天的夕阳格外明亮,斜斜地射在黑板上,泛着暗黄色的光,莫名的很有情调。
我百无聊赖,撑着手肘,佯装很是认真地模样翻着书。去偷眼看她,她坐在靠窗的地方,坐的端正,握着笔,我却注意到她手下那本册子根本没翻过,却不时抬眸向着右边看去。我顺着她的视线,果然。不就是我暗恋的少年。
我有些气愤,却又有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我又如何有资格去质问谁呢?
我们不过都站在一样的立场。
恰好这时,班主任踩着四五寸的高跟鞋“蹬蹬蹬”地走进来,面色很是沉重。学生依旧做着自己的事,不敢抬头,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很是认真。
我偷偷看着班主任走到静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就把她带了出去。
不一会儿,静就进来了,满面泪痕,捂着嘴,哭得不像话。我是比较了解她的,看到这不免诧异,无论如何,她是那种憋着情绪的人,怎么会在全班人面前如此失态呢。况且,还有他在。
只见她收拾了背包就走了。门口恍惚还有两个中年男人,是她叔伯一辈之类的。
她走后,班主任倒是没有掩饰什么,语气很是沉重,“她母亲生病了,本来都已经好了,背了一筐萝卜非要去河边洗,结果没站稳,滑进河里,再也没起来。”说着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
我有些懵,事情太突然,我知道她同她母亲关系一向不好,她母亲重男轻女得厉害,一颗心全在她弟弟身上,对她很是苛刻,生活费都讴得很。而如今发生这种事,倒是令人极为唏嘘。
她三天没来上课。
再见到她时,她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依旧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安静无言,那双眼睛却再没半分神采,宛如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教室的人看见她来,几个女孩子就凑上去嘘寒问暖,声声安慰。她不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穿过人堆,让她们颇为尴尬地站在那里。
一日过一日。
没有人再记得她的悲伤,同学们依旧打打闹闹,她仍旧是个小透明。
安静中却多了一丝沉郁,这份沉郁愈来愈重。
而我再没见她笑过。
她真的变了,我仍旧会在上课偷偷看她,这仿佛已是一种习惯,她不再抬眸向右边看,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连课都不再听。原本平平稳稳的成绩在月考中一落千丈。班主任以为她是受到母亲过世的打击,并没有责怪她,反倒当着全班的面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大义凛然的厉害。
她垂着头,右手却是握成拳。
不久后,某一天,我进入教室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寻常。
她的位置是空的。
同桌压低声音告诉我,静打人了。
事情的原委不过是这样的,几个多嘴的女孩在背后讨论静的变化,居然扯到她没有母亲的事上,恰好被路过的静听到,一向温和的她抄起一旁的厚厚一摞书砸向了说的最起劲的那个女孩。
书的边沿很是锋利,竟然在那个女孩脸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霎时,便渗出了点点滴滴的血珠子。而那摞书本身便很有分量,又刚好砸在那个女孩背和脖子上,就留下了青紫的伤。
这件事没人捅到班主任那,人人都缄默着。那个女孩自知理亏,无可奈何。日后又在背后愈发变本加厉。
我无能为力,我只记得她低头静坐的模样。
又不久,在楼梯拐角处,我又遇到了静和那个女孩,静面色冷冷的,圆圆的脸竟凌厉异常,伸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那女孩捂着脸,没说一句话。静转身恰好看见我,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走过。
低低一句,“借过。”
我转身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下了楼梯,仿佛亲眼看见她一步步迈进深渊。
她开始了逃学,几天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她靠窗的位置成日里空着,晨时的阳光斜斜地照映着,显得格外有生机。而班主任同几个政教处的老师找到她时,她正跟几个社会青年待在一起。
而那些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东西涂抹在她脸上。深色的眼影,鲜艳的红唇,谁还记得那个笨拙圆脸的姑娘?
班主任对她本是不管不问,那日却脸色极其阴沉把她叫了出去,手上握着的是一张印着好看花纹的信纸。
她爱着那个少年的事终究被知道了。
班主任直接在走廊上铺天盖地地骂着她,那个少年是那样优秀,她深怕谁会毁了他。
他是她一手带出来的骄傲。
那个花着精致细腻的妆的中年女人,脸上挂着讥讽的笑,身子半倚在讲桌上,眼神往那个靠窗的位置飘,不点明,却无不讥诮地说:“人呐,做事还是要看看自己,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就不要自找没脸。”
语毕,她笑着问那少年,“你说是不是。”似笑非笑。
我听到了一句同样含笑的“是。”全班寂静无声。
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字字珠玑。
静,没多久就被送到了后进班。
班主任在班上说出这件事时,很是愧疚的模样,却说是为了静将来着想云云。静斜斜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脸无所谓,我却见她极快地向自己的右边瞄了一眼。那个我们都念着的少年,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垂眸,面如春风,始终未抬眸。
我终于成了他的同桌,却依旧紧张得不敢多看他两眼。
而从静的心思暴露后,他对静,唯恐避之不及。
她仍旧未死心。
后来他作为班干部代表班主任去送她,我不知道班主任是有意还是无心。
反正,他的话,不过是人们说烂了的美好祝福。
客气而疏离。
即便他已知晓了她所有心思,他依旧笑着对她说,把心思不要放在不该放的身上,好好学习。
静的面容就那样,慢慢就冷了下去,眼睛最初的光熄得一干二净。
人人都开始针对她,谁都知道有个坏女孩喜欢上了高不可攀的好学生。
风言风语闹的学校沸沸扬扬,世俗也可以逼疯一个人。静极少再出现了。
再后来,是多久呢?
我又见到了她,她倚在班级门口的走廊栏杆上,笑得极为肆意,一头利落的短发被暖煦的晚风吹的凌乱,她变得比从前漂亮多了。
人人都说她是个坏女孩。
看到她,我满心都觉得苦涩。
那个我们曾经都恋着的少年与朋友笑着从我面前经过。
他依旧美好,世事没有给他留下半点伤痕。却有那样的女孩一心一意将青春最好的喜欢全给了他。
卑微而纯粹。
而他,却亲手扼杀。
我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却依旧挺拔美好。
“别看了,他不跟我们是一路人。”
我被惊了一跳,静何时站在了我的身侧?
我转过头看她,“其实你喜欢他,不是么。”
是肯定句。
她仿若苦笑了一下,我没回答,转身就走,我惶恐跟她有过多交集。
“要不然,班主任如何得到了那张原本在他手里的信纸呢。”我的脚步堪堪停住。
她笑着问我。我看她,不语。
“你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死了这条心吧。”她语气中没有怨恨,却仿佛含了一丝怜悯。
我转身就走,不,应该是逃,步履都是慌乱的,狼狈极了。
是的,是我,那张信纸不过是我天天看她发现的,却也是我亲手交给班主任手上的。
我试探地问能否成为他的新同桌。
她和蔼地向我笑着说:“嗯,有你这样的人,我也放心。”
这便是那不堪的事实。从始至终,最残忍的却还是我。
我误入歧途,我执迷不悟。可我能怎么办呢,偏偏,偏偏栽在了他的手上。我自己对我都无能为力。
我努力一门心思讨好他。
爱呐,就是让一个骄傲的可以低到尘埃里去。
可他终究冷冷地讥讽着对我说:“你心机那么重活着不累么,装得我都恶心。”
他终究是知道的,那封毁了静的信。
一瞬间的如坠冰窟,心仿佛被谁握在手上,狠狠捏着。
他那样的眼神,烫得我无地自容。
我是如何如何不堪。
而时间,是包医百病的庸医。
我终究是离开了那个地方,他成了我心底不敢碰不愈合的疤。
又是几度春秋。
时间一点点拉长,我知道了静的事,她休学了,去了广州的繁华地,却又早早回老家结了婚,男方比她大8岁,家境一般,却疼她疼得很。
我去见了她一面,我原以为我不敢。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她,圆圆的脸,软软的长发,竟是开初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
“我过得很好。”她笑着说。
“那我放心了。”我低头,抿了口茶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场不咸不淡的对话。我们闭口不谈曾经的旧时光,谁都不想去撕开谁的伤疤。
她早早走了,说回家晚了,丈夫会着急。
不久,我就收到了她发的消息。
“我真的从未怨恨过你。”
我从未哭过,他曾经那些的话,我都硬生生憋住了眼泪。而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泣不成声。
也许,从一开始我便错了,我不该,爱上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而她,亦是。
在这场青春的角逐里,从一开始,他便只是旁观者,我们却伤得累累。
天边的云慢慢地散了,那些让人午夜梦回疼的无法呼吸的往事仿佛也散了。
青春,一开始,便只是青春,爱却只能是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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